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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鰍溝畔紀事:天上掉下了餡餅 发布日期:2023/2/24 来源:國際日報 打印

一張雙格信紙

“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在返城這一人生轉機上,我還真嘗到了“不用忙”的滋味兒。就在準備走進商店想買些回京探親並去生孩子路上帶的東西時,我看見商店的門上貼著一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的雙格信紙,且有幾個人在圍觀。因我回京心切,購物著急,我也就無心再在乎上面寫的是什麼了。

我買完東西出來後,看見一個知青模樣的年輕人,他在用手指點著門上的那張雙格信紙,看樣子他好像在紙上找著什麼。我無意中朝那張信紙瞟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好像是一個又一個的人名。我又朝信紙的上方看了一眼,“返城人員名單”幾個字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立足觀看,想找一找人名裏面有沒有我認識的人,回家時也好搭個伴兒。我仔細地斟酌著,咦?怎麼還有我的名字?我再仔細往下看,倒數第二個人是大朱的名字——我們夫妻倆全在表裏。因為那個年代的鬧劇實在是太多了,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我為什麼不相信那是真的呢?我是曾有過想返城的一閃念,但我沒敢對任何人講過。

我就是怕鬧了半天走不了還不說,反倒影響了領導對我的重用,所以除了大朱以外,我沒敢對任何人吐露過。因為我曾和大朱在一起認真地討論過這件事兒,我們在北京的兩家孩子都挺多的,家裏有沒有我們都一個樣。尤其是大朱家的房子很緊張,我們回去了,他弟弟結婚就沒有房子,他家肯定也不希望我們回去。

我也多次給娘家寫信囑咐過我父母:“千萬不要為我們回城到處奔波花錢,我們在東北生活挺好的。”可要從我內心的真實想法來說,我希望那張信紙上寫的是真的。可我又不敢相信,這麼好的事兒怎麼會輕而易舉地落到我們倆的頭上呢?因那些年我們倆就是一對很死性的人。我們倆不愛求人,從來也沒送過禮,不論我們走到哪一步,都是憑我們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艱難地走過來的。

領導是對我們不錯,那是因為我們幹工作實在,如果是領導推薦返城人選,也決不會輪到我們倆的頭上。我又把那張雙格信紙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上面還有我們的幾個校友。我想,那肯定是個鬧劇,因為後面連個落款兒都沒有,這是哪個部門貼出來的呀?後面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我五六年都沒見過面的一個男校友。

我們沒有寒暄,他一看我那模樣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毫不客氣地說:“哎,你們兩口子紮哪兒去了?我們集體上訪的時候就沒聯繫上你們倆。得,這回你們倆倒是合適了,吃現成的了。”我問他說:“這是真的嗎?”那個同學毫不客氣地說:“不相信是真的你們倆就別走,別後悔就行。”

我還是猶豫,男校友又嗔怪我說:“你不是辦事兒不麻利的人啊怎麼也學的婆婆媽媽的了?”他又急扯白臉地催促我說:“你還猶豫什麼呀,還不趕緊到軍務股辦關係去?你不怕你生在半路上啊?”

我手裏拎著我買的那一大包東西,三步並作兩步的很快就走到了軍務股,我到軍務股一打聽我才知道,沒辦關係的就剩下我和大朱了。我很順利地就辦完了兩個人的返城手續,並立刻用軍務股的電話通知大朱說:“咱們能返城了,你下午就別上班了,趕快收拾東西吧!詳細情況我回再細說。

大朱在電話裏罵我說:“你是不是瘋了,神經病!我根本就沒和家裏說我想返城。”我著急地說:“返城手續我都辦好了,你還有什麼懷疑的?”大朱在電話裏“嗯……”我都沒聽他把話說完,放下電話,我就趕緊到外面去找去我們連隊方向的車。

遇到貴人

因為我們連隊是最前沿的連隊,過路車是沒有的,我只能搭別的連隊的車,向前走一段算一段唄。

要說這個人運氣來了的時候,那每一步都能碰上貴人幫忙,我碰上了十四連的拖拉機,那個駕駛員和我還是半熟臉。拖拉機到了十四連以後,它也就到目的地了,可我還得步行少說也得有十五裏路才能到我們連。我下車謝過駕駛員以後,我就背著我買的那一挎包東西,踏著滿是冰雪的路,艱難地朝著我們連隊的方向走。

我越想快一點走我越邁不開腿,我心裏急得呀真是火不刺燎的,我也不知道大朱在家裏開始收拾東西了沒有,我真巴不得一步跨到家。我身後傳來了拖拉機的轟鳴聲,我回頭看了一眼,心想這個駕駛員我要認識就好了,我還可以再搭一段路。因為東方紅—54型拖拉機的外觀都一個樣,要想知道是哪個連隊的拖拉機就只能問駕駛員。

拖拉機離我越來越近,我琢磨著,這個駕駛員我要不認識可就麻煩了。因為我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我不願意張嘴求人,不論什麼事情我都願意自己把它做成;哪怕因為我沒能力做我把它放棄都行,我也不願意向別人張口。拖拉機快追上我時它減慢了速度,我還以為是我擋了它的道,我趕緊閃在了路邊。

駕駛員從駕駛樓裏探出頭來對我大聲說:“祖老師,上車吧”,原來是我剛才搭過腳的那臺拖拉機。我向後面看了看,後面沒掛拖車,我大聲問駕駛員說:“你又到哪兒去呀?”駕駛員大聲回答說:“我奉連長的命令,專程送你一趟,上車吧。”我高興極了,我說:“噢,是這樣啊,那太謝謝你們連長了。”

駕駛員在車上拉了我一把,我就像頭笨熊似地爬進了駕駛樓。十四連的連長是我以前一起工作過的老搭檔,當他得知向東走去的那個“大肚子”就是我時,他就吩咐駕駛員摘掉了拖車以後,再專程送我一趟。北大荒人真是淳樸得可愛,他們認可凡是到了那塊黑土地上的人,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屯墾戍邊,誰需要幫助時那都是義不容辭。

坐在駕駛樓裏,我心裏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傷感。因為我決定要離開那個地方了,我自身的特殊條件決定我走得不但很急,而且還很突然,以後我再也沒有機會當面感謝那位連長了。連長和駕駛員的舉動,真是讓我感激萬分,否則,那天滿是冰雪的十五裏路,我拖著沉重的身子肯定要走到天黑才能到家,在那漫無邊際的荒原上,我還不知道我要遇到什麼不測。

剛一進家門,我就看見滿院子的水曲柳板子和方子扔得亂七八糟,屋裏屋外被大朱折騰得烏煙瘴氣的。我看著那些水曲柳木料,心裏那個心疼勁兒你就別提了,那些木料來得談何容易呦?那還是從我們沒結婚時就開始,大朱也像其他的知青那樣,每年上山伐木時趁著領導不注意時,讓運木頭的拖拉機給我們捎回一兩根水曲柳。其實像這樣的事兒,領導們心裏早就明白,他們只是佯裝不知道罷了。

因為水曲柳是國家明令禁伐的木材,那些幹事兒麻利的人們,前兩年一色兒的水曲柳傢俱都打起來了。大朱不僅動作慢,他的膽子還小,我們攢了四五年才攢得差不多了,那年春天才剛剛破成了木料。真的,要不是那年要打仗,冬季農閒時我們就準備打傢俱了。大朱又從倉房裏扔出來一塊板子,院子裏那群等著吃食的雞,被大朱那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撲棱棱到處亂飛。

大朱看我回來了,他從倉房出來粗聲粗氣地沖我說:“今天連裏也沒去車,你怎麼回來的?”我說:“碰到了貴人,專車送回來的。”大朱那時也沒心思再問我是誰送我回來的了,他又疑惑地問我說:“你說的回北京是真事兒嗎?不會是道聽途說吧?”我把辦好的手續給大朱看了看我說:“快打包吧,戰事吃緊,聽說月底就不通車了!”

大朱看完了回城的手續以後,他根本就沒聽見我在跟他說什麼,而是轉身抱起滿身都是土的兒子蹦著,跳著。大朱的臉緊緊地貼著孩子的臉,他高興地說:“苗苗啊!這回咱們可要真的回北京了。”大朱收斂了笑容轉過身來愧疚地對我說:“老祖,那天晚上把你氣成那樣,真是我的不對,就是為了兒子的以後,我也早就想回北京了,可我知道我自己一點兒能耐都沒有。”

我不耐煩地說:“得得得,現在沒有時間說這些,這筆賬我以後再跟你算。”大朱那會兒也改了他以往慢慢騰騰的毛病,他麻利地從扔出來的那堆板子裏向外挑著板子和方子,汗流滿面地釘著大包裝箱。到了那天晚上八點鐘,我們就把要帶走的東西都統統地打好了包。

難以割捨的家

要說返城這麼大的事兒,我事先一點兒都不知道別人誰都不會相信。我是三月中旬的預產期,大朱那陣子他總叨嘮說:“生第一個孩子時生活比較艱苦,你月子裏就沒養好,這回的月子一定得好好養。”所以那個冬天我們準備的東西可充足了。

那年上凍後連隊殺豬,我們買了有百十斤豬肉,準備了八個大豬蹄。北大荒的豬蹄可不像北京的豬蹄切得那麼小氣,北大荒的豬蹄幾乎是連著肘子切下來的。連隊自己養的豬,那時候又不興瘦型豬,哪頭豬都長的個兒又大又肥,哪個連著肘子的大豬蹄都有十來斤。

我們連有自己的魚亮子,一年到頭不分什麼季節,想吃魚了大家就和連長說一聲,連長就讓魚亮子的人給我們送回來一船,然後以非常便宜的價格賣給大家。那年的秋天我們買了有三四百斤魚:有大鯉魚、黑魚、狗魚、鯰魚和鯽魚,秋天的業餘時間我就晾鹹魚坯子,也就是晾乾魚。

那年晾的那些幹魚捆好後一共有五捆,哪一捆我一抱都抱不過來。對,還有入冬時殺的那十七只公雞。那麼多東西我們放在哪兒呢?我們在菜園子裏挖了一個大雪坑,把那些東西統統的埋在了裏面。我們要想吃的時候就刨開一個洞,把要吃的東西取出來,然後再用雪把那個洞堵上。

我們還攢了三百來個雞蛋,了一百個鹹鴨蛋。如果我要事先知道我能返城,我何必花錢再買那麼多的豬肉和豬蹄子呢?我省下錢回北京再不行嗎?事情來得如此突然,那些東西我走之前都沒想起來處理,以後歸誰了我也沒問過。反正誰都知道我家園子裏埋著雞鴨魚肉呢,因那時北大荒家家都如此。我實在是不願意再提起那件事兒,一提那事兒我心裏就疼得慌!

離開我們北大荒那個家的那一刻,我心裏那個不是滋味呀,那用語言是沒法表達的。因為我們那次走不是探家,若干天以後還能回去,我們那一走是丟下我們苦心經營了四年多的家,永遠的一去不復返了。那種感覺用一句話兩句話是說不清楚的。拋家舍業的那一刻心裏特別的難受,看著我們辛辛苦苦用鐵鍬一鍬一鍬開出來的那片曾是塔頭甸子的菜園子,我們感慨萬千!

那四分大小的菜園子,我們走的時候雖是光禿禿的一片,但它畢竟是養育了我們四年多啊!那轉圈的籬笆障子上,曾掛滿了大朱的滴滴汗水,也篆刻上了我無數次的牽掛與眺望。再使我們割捨不掉的就是,我們平時積攢下來那些上檔次的柴禾——足足有四卡車的大木頭(去過兵團的人都知道,四卡車是個什麼概念)。整個連隊不論是老職工的家,還是小青年的家,要數我家的柴禾最多。

那幾大堆柴禾不知大朱他挨了多少累,流了多少汗,在那沒膝深的積雪裏受了多少罪才砍下來的。我從小就苦慣了,所以成家後的日子我也是勤儉節約的按著苦日子過。我們這一走可踢騰了,什麼也帶不走了,我白精打細算過日子了我的良心告訴我,我虧待了我們三口人,因為那些大木頭我只有在天最冷的時候,才捨得扛過來鋸幾根用來燒爐子用。不是我們倆太傻,是因為我們深知自己的能力實在有限,所以在返城風把知青隊伍刮渙散到不可收拾的時候,我們家還在哢哢的鋸木頭準備過冬。

我們的舉動也曾招來過知青們的嘲笑,他們說:“你們倆可真沒白來呀,這回你們倆馬上就要變成‘老山炮了’,可得把你們一家子樹成‘屯墾戍邊紮根邊疆的的樣板’啊!”

聽了他們的風言風語,我們也無可奈何,他們無非是在埋怨我們沒跟著他們一起鬧。我說句真格的,要不是那次“天上掉下的餡餅” 砸到了我們,我們不就是想在北大荒待一輩子嗎?

得,這回炒豆兒可得給別人吃了。再使我難以割捨的就是我家的那群雞鴨,那是我結婚四年後才剛剛發展起來的一大群雞鴨。我家有二十八只母雞,一只大花公雞,還有十來只鴨子。每天我下班回家只要一下那個小沙崗,那群雞鴨就會有序的遠遠的迎過來,尤其是那幾只大白鴨子最為搶眼,它們總是搖搖擺擺的走在最後。就是即便我心裏有什麼煩心的事兒,我只要看見我家那群活蹦亂跳的雞鴨來接我,我頓時就會煙消雲散。

雞鴨到我回家的路上來迎我,這倒不是雞鴨有什麼靈性,而是我到了下班的時間,雞鴨也就到了吃食的時間了。你要說:“你把那些雞鴨都賣了不就行了嗎?”戰事正吃緊,誰要啊?白給人家還差不多,因為家家都在想法躲避戰爭。那會兒我可是真後悔呀,後悔我平時怎麼就沒捨得殺兩只給大人孩子燉燉吃呢?世界上賣什麼的都有,就是沒有賣後悔藥的。

如果我還有可能在那兒再待上一個月,我們肯定要把那些雞該吃的吃了,該處理就處理了。我肚子裏的孩子不允許我再耽擱著。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們只好把那些柴禾、雞、鴨、等物,拱手送給了我家的鄰居李大爺。因為李大爺家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就是戰爭真的打起來,他家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鄰居家的男主人覺得過意不去,硬塞給了我們一百元表示對我們的感謝。

我回到北京至今已經有四十四年了,我曾無數次的夢見過那塊曾經灑下過我們辛勤汗水的菜園子,那小山似的木頭堆,那一大群雞鴨和那條虔誠的狗。我們是一千七百萬知青中的一員,我們除了為開發建設大荒奉獻出了青春年華以外,我們還為北大荒留下了一群活的生靈。我們真正能帶回北京的,也就是我們人生旅途中,那些永遠揮之不去的對那塊黑土地的眷戀之情。


PIC1.jpg 

這張寶貴的圖片,是戰友們2017年回訪“黑土地”時,到我們26連舊址去看了看,然後把26連的標誌物——“泥鰍溝”的圖片發給了我。眼下的小橋,就是我們當年進出連隊的必經之路。

 

(文章、照片選自網上。來源:兵團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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