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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刚过,转眼到了三月,大地依然春寒料峭,弥漫着阵阵寒意。座落在黄土高原深处的龙湾村,人们还沉浸在猫冬的懒散中。这时,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打破了寂静的山村,茂源大叔闻声推开窗户,望着上下翻飞的云雀,长叹一声,说道“叫天子又回来了!”“是的,今年叫天子来的比往年都要早,这是在提醒咱们早做春耕准备,不要误了农时。”春旺妈一边做早饭一边附和着。
茂源大叔口中的叫天子,其实是云雀,不知从哪辈子开始,龙湾村的人们把云雀称着叫天子。村里人都说,这种鸟很有灵性,是吉祥鸟,自从玲花姑娘出事走了后,这种鸟每年早早就来到村西头磨盘山坳的老榆树上,鸣叫不已,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一批青年学生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伟大号召,怀着“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雄心壮志,背起行囊,不远千里,告别父母,离开省城,坐火车,乘汽车,一路风尘仆仆,满怀豪情地来到黄土大山深处插队落户。
龙湾村接到公社通知,县上给村里分来七个知识青年,因为是政治任务,要求生产队长亲自到县上接回。第二天,天色麻麻亮,已是生产队长的茂源大叔就早早起身,安排社员套上两驾马车,带上干粮,匆匆向三十里开外的县城赶去……
傍晚时分,茂源大叔拉着两男五女七个知青回到村里。正在村口迎接的社员们和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们,望着一个个水灵灵的姑娘和英俊的小伙子,喜欢地不得了,一个劲地拉着他们细嫩的双手,上下打量,问个不停。七个知青像大熊猫一样,腼腆地羞涩地站在村口接受着社员和大爷大妈们的“检阅”。
虽然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很快,这七个十五六岁知青的满腔热情,就被残酷的现实生活浇了个透心凉。他们住的是队部旁边五间破旧四面透风的房子,就这还是队上最好的。吃的是队里分配的粮食,领回来还得磨成面粉,但他们不会做饭,就连最简单地灶房生火都不会,急得姑娘小伙子们直掉眼泪。茂源大叔望着几个涉世未深的知青,满脸忧愁地自言自语道:“公家不知咋想的,把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学生娃娃弄到这来,让劳动锻炼,这吃穿咋办?万一出了事给人家父母咋交代?简直是胡求整!”但牢骚归牢骚,知青娃娃们遇到的各种困难还得解决,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不能眼看着让这些学生娃娃们挨冻受饿吧。
茂源大叔当场决定,从今天起,让隔壁的李二婶专门负责给知青做饭,安排社员把知青住的房子做了保暖处理,又从公社要来烤火铁炉子和煤炭,解决他们眼下取暖问题。乡亲们看他们可怜无助,就隔三差五地带上好吃的、土特产,看望这些远离父母的学生娃娃们。就这样,茂源大叔和乡亲们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了他们,帮助着了他们,也感染了他们,使这些初出茅庐的游子们感受到了浓浓的故乡情谊和家的温暖。
队上本让知青们休息十天,再出工参加生产劳动,但知青们第五天就吵吵嚷嚷着要出工。表现最为积极的是一个叫玲花的东北姑娘,父母亲都是知识分子,父亲还是工厂的主要负责人。玲花姑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长大,在她的骨子里生来就有东北人固有的朴实、豪爽、耿直、刚烈的性格。在“革命理想高于天、扎根农村挑重担”的热潮感召下,十六岁高中刚毕业的玲花姑娘就写下决心书、请战书,要求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艰苦边远的地方去,以实际行动建功立业,挥洒青春。玲花姑娘到龙湾村后,成为知青中文化程度最高、学习最好的一个,又在学校入了党,她就被县知青办指定为龙湾生产队知青点点长,专门负责知青的劳动学习和日常生活管理。
三月初龙湾村,大地依然封冻。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刚、“越穷越要干革命”、“学大寨人走大寨路”的年代,龙湾村和全国一样,大力兴修水平梯田成为冬季的主要任务。
这天,七名知青和社员们一起,带着干粮,肩扛铁锨、镢头、十字镐,拿着扁担、箩筐,拉着架子车,来到村西头的磨盘山坳,开始了他们人生第一次生产劳动。在当时没有推土机、挖掘机的年代,平整土地主要靠人工,镐挖肩挑架子车拉,把地块靠地根高的地方挖低,挖出的土再用箩筐、架子车运到十几米、几十米开外地势低的地边。开始,知青们还干得起劲卖力,脸上洋溢着欢快地笑容,但干着干着,笑声消失了,笑容不见了,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脚步越挪越慢,每走一步犹如泰山压顶,腿部直打颤。但他们这天没有打退堂鼓,没有当逃兵,始终咬牙坚持,一直干到晚上收工。这头一天出工下来,知青们累得个个腰酸背疼,无精打采,连饭都懒得吃,躺在床上直哼哼。
第二天,社员们惊奇地发现,只有倔犟的玲花姑娘按时出工。茂源大叔心疼得望着玲花,心想,如果再让这些学生娃娃们干下去,繁重的体力活会把他们身子压垮。他当场决定,把七个知青分配到各个生产小组,让他们在组长带领下先熟悉农业生产,干些烧开水等力所能及的活,等春耕开始,每人再安排一个农民老师,进行“一对一”传帮带,给他们传授犁地、锄地、播种、收割等农业技术,指导他们尽快适应农业生产。 茂源大叔的及时调整,使知青们有了一个喘息适应的过程。就这样,玲花姑娘和知青们经过一年的苦乐人生,经过春种秋收、夏锄冬藏的历练,身上早已褪去省城安逸的生活,原本细皮嫩肉的肤色不见了,完成了由一个学生到农民的完美嬗变,使他们一个个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和强大。
时光飞驰,光阴荏苒。转眼间,玲花姑娘和知青们在龙湾村度过了两个年头。
就在这年六月底,邮递员给玲花姑娘送来一份信,信是她爸爸写来的。信上说,爸爸妈妈被下放到西部一个叫边家沟的地方劳动,希望玲花姑娘在七月十五日前回来一趟,使全家能见上一面。作为家中老大的玲花姑娘,隐约知道一些边家沟的事情,预感到父母可能靠边站了,使她不仅担心父母的一切,也担心父母一走,正在上小学的两个弟弟妹妹的生活。眼下,又正值公社修建龙湾水库的关键时期,公社革委会许主任指示,要求在汛期到来之前修好导流明渠,否责汛期一到,暴雨一来,大坝围堰将彻底被冲毁,全公社三千多民工近两年的心血就可能付诸东流。已成长为村团支部书记的玲花姑娘,只好把回家探亲的事一拖再拖,直到七月十二日才向茂源大叔请好假。当天上午,她安排好知青点的事务,收拾好行装,决定第二天乘坐村里拉化肥的马车到县上,再乘班车回家。
七月十二日下午一点多,本该好好休息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回家的玲花姑娘,又主动赶到工地,和社员们一起继续奋战在龙湾水库工地。 而恰恰就在这天下午,一场让人意想不到的灾难发生了。
下午四点,龙湾水库东边的天尽头聚集起几朵云团,慢慢地越变越大,越变越厚,越变越黑。这些云团在强劲地东南风驱使下,伴随着沉闷的雷声由东南向西北滚滚而来。不到十分钟,龙湾水库工地上空,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犹如猛兽般撕扯着大地,灰蒙蒙地雨幕笼罩了一切。正在工地抢修导流明渠的三千多民工,被这罕见的暴雨惊呆了,纷纷丢下手中的活,四处奔逃,找地方躲雨。此时的茂源大叔和玲花姑娘不顾个人安危,头戴草帽,在狂风暴雨中指挥着民工们安全撤离,搜寻着每一个掉队的民工,检查着每一处不安全的场所。
就在这场暴风雨倾泻不到二十分钟,在水库上游的山谷,传来阵阵沉闷地“轰隆隆”地声音,这声音伴随着大地的颤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有经验的当地老农都知道,这是泥石流暴发的前兆。茂源大叔和玲花姑娘看到泥石流即将来临,继续冒着大雨指挥基干民兵和身体强壮的民工,抢救工地物资器材。这时,破坏力极强的泥石流,裹挟着泥沙和大小不一的石头、树木直冲而下,来不及抢回来的部分物资器材被泥石流冲走了。
玲花姑娘看到一辆架子车马上要被泥石流卷走,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抓住车把用力往回拽,在破坏力极强的自然灾害面前,玲花姑娘显得那么弱小无助,瞬间就被无情的泥石流吞没!
……
苍天呜咽,大地悲鸣,群山披素,江河含孝。玲花姑娘的爸爸妈妈在茂源大叔和父老乡亲的陪伴下,踉踉跄跄地来到村西头磨盘山坳女儿的坟茔前,夫妇俩用颤抖地双手捧起一把黄土,缓缓地放在一块白布上,仔细地包好,说道:“玲花,咱们回家!”接着,老两口转过身,对着茂源大叔和乡亲们深深三鞠躬后,相互搀扶着向村外走去。
这时,一只“叫天子”鸟,从玲花姑娘坟茔上,快如闪电般直冲云霄,到了最高处,长啼一声,凄厉而悲凉,高亢而悠长,传得很远很远,接着,又一个俯冲,停留在玲花姑娘坟茔旁的老榆树上鸣叫不已,像是在向茂源大叔和乡亲们倾诉着心中无尽的哀怨!
从这天后,在龙湾村上空,在村西头磨盘山下水坝上,在玲花姑娘坟茔旁老榆树上,每年春天就会出现“叫天子”的身影,茂源大叔和村民们一听到“叫天子”鸣叫声,就会勾起他们对玲花姑娘无限地遐想和久远地思念!
(文章选自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