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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一生谢插友 发布日期:2024/3/22 来源:國際日報 打印

69年年初的冬天,天是那么冷,心也是那么寒。我们北京知青被火车拉到了陕西铜川。插队的地方是离铜川最近的一个小县,叫宜君县。但也是最穷的地方。交通不便,我们的大队离通汽车的五里镇有35里山路,而从五里镇到县城65公里。公共交通就是大卡车,那种没篷的,人站在上面饱受风吹日晒,颠簸之苦。即便这样的车也不固定,许多天没有是常事。 

就在我们到达铜川的时候,老天不作美,下起了鹅毛大雪。要是现在,大家一定美坏了——多美的镜头画面。可那时是我们的巨大不幸,路滑汽车无法开。在铜川住了两天以后,我们被通知必须步行去队里了。我们于是背着行李行走在茫茫雪原,漫山遍野的知青,队伍拉开有几十里,比流放西伯利亚还痛苦。

我那时感冒了,病毒侵蚀了心脏(后来才查出来),一走一喘,心跳得不行,山路路滑,举步为艰,但是我还是坚持着,慢慢地跟着大队走。天黑了,65里山路走了50多里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一阵心慌,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一个拉行李的架子车上。我就这样病着被拉到了队里。

我们的生产队叫尧生大队,共有5个小队,分散在几个梁上,离的虽不远,但各小队联系不太紧密,因为七沟八梁的,“对面能说话,拉手得半天”。我们是3队,有5个知青。5队知青最多,有十几个,且都是男生。平时大家来往不多,要到大队开会的时候才见面。

在村子里,知青的日子不好过。宜君在解放前就是国共拉锯的地方,这里的村民比较滑头。加上我们来了明摆着是来枪他们口粮的,所以对我们根本不欢迎。加上各家住的都不近,我们也几乎和他们不大来往。刚到的日子很苦,我们没有柴,有时队里让所谓地主分子给我们打点。要知道那时是冬天,没有任何庄稼,也没有什么植物,到处光秃秃的。每日的柴仅用来烧饭还将就,男生住的屋子就是做饭的地方,就和着还有点热气。我们女生住的窑洞原来就是牲口棚,高大,透风,有没有多余的柴烧炕,晚上睡觉得戴上棉帽子,屋里水缸里的水都结了冰。初来乍到,一下就掉到冰窖中。我当时还不足80斤,加上感冒没好,那一天就病得不醒人事了。和我一起的同学急坏了,要知道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医院,只好叫来了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其实也就是多少懂一点常识,我醒来的时候,那个“蒙古大夫”正用缝衣服针在扎我的十指放血。看我醒来了,大夫说送医院吧,晚了小命可难保了。

我是和一个要好的同学跟着她哥哥学校走的,当时送知青的工宣队还没走,一起到公社要求派车,送我去医院。因为必须到35里外的五里镇才有可能搭乘汽车。可队里就是不派车,说没有牲口。眼看我就这样熬着,不吃不喝昏睡了两天,也没人答理,一下激怒了大队里所有的知青。他们一起跑到大队去闹,说你们也太不拿我们当人了,公社有命令你们都不派车。这样吧!我们自己拉人去医院,给个车就成。此时队里刚好没盐了,要派车去镇上拉盐,就说捎着你们吧。我终于被放到一人宽的架子车上,因为山路太陡太窄,只能“人驾辕,驴在外”。9点左右,我们上路了,除了我们队的两个知青,5队也派了四个知青前来护送。

这里插队的多是北京26中男校的男生,而且这些学生并非都是“革命青年”,许多是从“帮教班”被直接送到这里接受教育的。问题也是多样的,出身不好,有反动言论,小偷小摸等。但是到了这里,大家就成了插友,有着共同的利益和情感。架子车走在两三米宽的山路上,我已经没有精神了,昏沉沉地躺着。不久,我感到有凉凉的东西掉到脸上,睁眼一看,下雪了。鹅毛般的雪片扬扬洒洒落下来。此时,我们才离开村子不到一里地。看到下雪,赶车的社员死活不肯再走了,说下雪天路不好走,驴也受不了。知青们好说歹说,“人命关天,就送一趟吧”,可赶车的执意不肯,知青们就请他留下驴,他们自己送我。由于大家快急眼了,赶车的答应让知青自己拉车,留下一条拉套的老驴,扬长而去了。看着赶车的背影,学生们直气得咬牙切齿,咒他不得好死。可人走了,车还得拉,几个男生决定轮流驾辕,车就这样走在了白雪覆盖的山路上。我心里十分不忍,但实在没有力气说谢谢,只觉得那生命之火在慢慢熄灭。几次心率到了每分钟180次,难受得要命,也就任他们拉了。

一开始,完全是上坡,驾辕的人肩上套一根绳,拼命向前拉,那拉套的老驴还是56年入合作社的老驴,油得很,根本不使劲,怎么打,那根拉套的绳子都是松的。所有的力都在驾辕的知青身上,因为车矮,推车的人根本使不上劲,帮不上什么忙。加上雪天路滑,可以想见对于这些刚从北京到这里的学生该是多么繁重的劳动。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好多人肩上都勒出了血印。雪越下越大,他们轮流拉着我,在白茫茫的山路上一步一滑艰难前行。一个上午,还没有走出10里。出来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吃饭喝水,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忍饥挨饿的向前。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白雪上只有这一行人的脚印和两条车辙。

就这样走呀走,拉呀拉,终于来到了塬上,下边就要下山了。这可应了那句上山容易下山难的话,那山路一路向下,连个缓冲都没有,稍不留心,车就会滑到沟里,那我们就都完蛋了。于是他们只好把驴卸下来,一个人牵着它在后边,驴欺生不肯好好走。然后几个人往后拽着车,驾辕的人才能勉强慢慢往前走。下山的路走得时间更长,天越来越黑了,好在只有这一条路,还不曾迷路。

大家跌跌撞撞摸黑赶路,就在这时,远远的看到一些绿色的闪光,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狼”,果然,听到了远处狼的叫声,在北风中显得那么凄厉、恐怖。每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冬天的群狼是最可怕的,老乡是告诉过我们。大家闭住气,一声不响地拉车前行,只听得见喘粗气的声音。我也突然惊醒了,我心里难过,要是出了事,又都是为我去治病,我该如何面对这些素不相识的知青呢?心中还在不停的骂自己不争气,真想跳下车向前跑,可是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眼泪和着融化的白雪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狼被我们甩在身后了,它们只远远的叫了一陈,居然没有近前。终于看到灯光了,听有表的同学说,已经晚上9点了,过一个桥就要到五里镇,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就这样被拉到了镇的卫生所,其实就是几间有土炕的房子,来看病的人都要自带粮食,有个灶间可以烧饭。我被安置在一个土炕上,那房间里冷得厉害,我发着烧,哆嗦成一团,那些拉我来的知青,脱下他们的棉衣给我盖在身上。一个同学到处去找大夫,此时这里惟一的大夫早就下班回家了。大夫来了,草草看了一下说先打点滴吧,就上青霉素,居然没做皮试就给我扎静脉了。那大夫长什么样我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他打针的技术真是不敢恭维,加上我几天没有吃饭,血管都瘪了,所以他在我胳膊上扎了好几针都没有扎对地方。记得我的同学都替我疼的倒吸气,最后,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仗着她妈妈是大夫,她也曾看过不少输液的,就说让她试试,居然一下就扎了进去,是扎在了臂弯的地方。此时,大家都一下子瘫软了,要知道一天水米未沾,又走了那么长的山路,何况还要拉一个病人。大家东倒西歪坐在炕边,才发现牵驴的人还没到,大家立刻跑出去找,可别是他们喂了狼!到了河边才发现,那驴不肯过河,牵驴的人已是黔驴技穷,怎样也无法让它上桥。最后大家七手八脚,愣把这个祖宗抬了过来。

在镇上吃了点干粮,只留下我的同学和她哥哥,别人又连夜赶回村子。因为他们明天要去公社要车,这里不是久呆之地,至少要到县医院才能得到起码的治疗。这一夜,我的胳膊就伸在外边打点滴,兄妹俩轮流看着,生怕点滴打完没人知道。

就这样,在镇医院住了两天,人也熬得不成了,我挣扎在死亡线上。第三天,来了一个架子车,说是拉我去县医院的,因为下雪,汽车是不会来的。后来听说,全村的知青都到公社请愿,说也太不拿我们知青当人了,如不派车,就要告上北京去。不知是什么起了作用,反正公社专门派了一辆架子车,驴拉了65里,我终于住进了县医院,诊断急性心肌炎,肝损伤,病情危重。就这样,我在县医院住了一个月,仗着年轻,生命力旺盛,我居然挺了过来。终于又捡回了这条命。

这件事过去了近30年了,我却始终不知道那天给我拉车的是哪些人,回村以后想去感谢一下,可大家却各忙各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至今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以后病退回京,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音讯了。不夸张的说,是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们并不是英雄,却是世间最有人情味的插友。我无法找到他们,但我没有一天忘记他们。用感谢这个词未免太轻了,但我没有办法表达。自从有了这段经历,一切都不在话下,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看不开,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我唯有用对他人更多的付出来表达我对这些知青的感激之情。只有好好活着,才不辜负那些挽救我生命的好人们。

 

【作者简介】王钧 网上笔名:往1968年北京高中毕业,陕西延安宜君县插队,1971年病退回京,进工厂,1977年考上首都师范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在北京医药大学教书,已退休。仍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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