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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十年,装病返城 发布日期:2024/4/2 来源:國際日報 打印

人的一生是从斗争和妥协中走过来的。时间是最好的溶剂,随着岁月的推移,事物的真相就溶解出来了。

1964年秋季,居委会多次召集失学青年开会,说“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个气氛、形势,你想不下乡,绝对不行。11月27日,市四向办在工农广场开欢送会,很热闹。1000多知青首届下乡到绥宁、城步、洞口。我们狮资街和大安街的56个知青下到城步平林公社。

公社做了很多工作,生产队才接收我们。第一年,我们吃国家粮,第二年就按工分吃粮,多劳多得,要是工分不够,就向队里借粮吃,以后有粮了再扣除。我们天天出工,迎接日出,与农具、土地、农作物为伴,慢慢地掌握了农业基本知识和技术。后来,公社要我当民办教师教孩子、放土电影(幻灯片)。队里给我记最高工分:每天10分,年底结算一个劳动日一角二分。

我们6个知青共一块小菜地约20平米。菜不够吃,有时就去山里找野菜。那时野菜很多,也好吃,随到随摘。食油很少,我们吃了很多红锅子菜。生产队杀一头猪,我们每人可以得到三片熟肥肉(约2两)和三坨熟精肉(约3两)。我们盼望生产队多杀猪,可队里一年只杀两头猪。

劳动一年半,请假15天回去看望父母。回家不到一星期,居委会主任就找来,要我赶快回农村。我一阵心酸,忍住没有流泪。我母亲是小学校长,57年划为“右派”,早就在农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和中学老师“黑鬼”爸爸。我不能抱怨现实的残酷,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美好,我妥协了,假期没完我就回生产队了。到了文革期间,弟弟和妹妹也下乡了,我回城看望爸爸。每次都得到居委会主任的开导:不要“逗留城市”。报纸、广播都这么宣传,谁还敢呆在这里?只得老老实实回农村,享受那种田园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年纪大了,到了男婚女嫁的时候。有人帮我介绍男朋友,人家总嫌我是下乡的,回城吃黑市粮,很麻烦,就拜拜了。1969年春节,我母亲的一个同事,帮我介绍一个。这个人很风趣,在银行工作,工资每月40元。他说上山下乡是个社会问题,将来有一天下乡的青年会回城的。还说一切都要过去,不会永远困难,要相信将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他没有嫌我是下乡的,我也没有嫌他身体不好。双方妥协,保持联络相互了解。1969年11月,我24岁,和那个人结婚。婚后,我回农村,不敢在城市逗留。1971年1月,我以投亲靠友的理由,从城步迁到新邵陈家桥,我还是住在农村,只不过与先生见面的机会多了。

1971年10月,我生下一个男孩。高兴了4天,我先生被办学习班,说与“516”有关,搞周总理。在这之前,有一次看电影,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林彪靠近毛主席,周总理与林彪约有一米的距离,与毛主席的距离更远一点。我先生说:周总理没有紧跟,是不是有什么不同意见?就是这句话惹了祸。他参加学习班17天后,我被赶回生产队。产假期满,我就背着孩子出工。

先生在学习班从41天起,宣布不准外出,不准回家,不准接触他人。看病有“警卫”陪同。学习班109天结束,先生来看我,我背着孩子从地里回来。先生一见我就流泪了。命远是这样,有什么办法?我咬紧牙关,继续背着孩子出工。

1972年4月,孩子6个月了,我带着孩子回城探亲,2个星期后,单位的革委会副主任通知我先生说,你老婆要赶快回农村,不能逗留城市。这个通知我们不敢违抗,为了减少麻烦,当天下午我就带着孩子回农村了。

本来我想等待出台知青回城政策,堂而皇之荣归故里。可是这个政策遥遥无期!当时生活困难,又看到一些知青招工了,返城了。我动摇了这个信念,靠背景关系返城、招工,我不敢奢望,没有这方面的资源。1974年3月,听说有“病返”政策,于是选择旁门左道——装病。先是装肺病,想得很幼稚,在胸部粘一个5分钱的硬币,照出来的片子阴影边缘整齐,被医生看穿,失败了。不甘心,想来想去,装肾炎病试试。

我和先生到新华书店找书看,了解肾炎病的主要症状是蛋白尿、血尿、浮肿、高血压、腰部酸痛。于是我和先生开始搞“科学试验”。我夜晚不睡觉,第二天眼睑是浮肿的。在小便中加一点鸡蛋白和自己的手指血,再吃一粒麻黄素升高血压,然后去人民医院看病。医生问,你哪里不舒服?我说,近两个月了,精神不好,头晕,眼睛有睁不开的感觉,小便时感觉有点痛,而且颜色不正常,好像有点红,尿泡泡多,腰部酸痛。医生在病历上做了记录之后,听呼吸量血压测脉搏,查看我的眼睑轻度浮肿、按脚踝有凹痕。他将检查情况记录之后,就开化验单查小便,说化验之后来看病。

交一角钱化验费,拿尿杯到厕所把自制的尿液样本倒入送化验室。过一会检验结果出来了,白血球三个+号,红血球三个+号,医生看了之后开处方,并在诊断单上写着:慢性肾炎,建议休息10天。同样的方法到市立医院看病,“科研成果”加一角钱取得同样的效果。再到中医院,医生开中药5副,在诊断单上建议休息一星期。虽然是手工操作加入的蛋白和手指血量不等,化验结果有时多一个加号,有时少一个,但都在不正常范围内。

一个月之后再到人民医院,我说吃了药不见好转。医生说:换一种益肾康试试,你要好好休息,多喝点开水。这次在诊断单上写着:建议休息15天,不参加重体力劳动。三天之后,我到市立医院看病,收到同样的效果。

两个多月之后又去人民医院,医生说:这样的病要住院效果才好。如果治疗不及时,转为尿毒症就麻烦了。于是开住院证。历经这样三个多月的反复多次“科学试验”,我拿着“科研成果”病历、诊断单、住院证,和不参加重体力劳动的证明,到生产队请假。生产队队长看了证明,要我好好休息,也给我写了证明:“该同志患肾炎病,不宜参加重体力劳动”。

市四向办看到我的这些证明说:你要在县里检查后,再到这里来。我到县四向办,说明情况递交证明,接见我的同志很热情,立即派人陪我去县人民医院检查。我事前考虑,怕出问题,要检查2次,于是带了2个样本。陪检的同志很负责,看到我进厕所,等我出来,再到化验室。医生看了化验结果,点了一下头。我问医生还要检查什么吗?医生说不要了。这时四向办的同志说,你回去等吧!我们会把挡案寄到市四向办。

大约10天后,市四向办通知我先生单位,派人陪我去检查。到医院后,才知道有专门医生看病,四向办的同志监督检查,气氛严肃。监陪的同志和单位陪检人商量之后,医生就给我看病,并开化验单。我交费之后就去拿尿杯,陪检人送我去厕所,看到我没有和他人接触,看到我进厕所,看到我出来,看到我将尿杯送化验室。化验结果医生看后,抬头看了我一眼。这时监陪的同志说,你回去等通知。我心里猜想:过关了。

谁知过了10来天,市四向办通知单位要再次陪检。我问为什么?答复说:你是女的,上次是男的陪检,不妥,这次要女的陪检。我怀疑他们发现了什么问题,才要二次检查。这次我带了三个样本,以备不测。到了医院后,现场气氛、纪律、检测程序和上次一样。这位女陪检员非常负责,她看到厕所没人,才要我进去,之后守在那里。我拿着尿杯和她一起送到化验室。化验单出来了,医生看了没说什么。四向办的监陪同志和医生会意了一下,对我说,你回去,我们会通知的。

10多天之后,四向办发来返城通知,我才结束十年下乡生活。

50年过去,这件事我还一直感到内疚。我知道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应该诚实,讲良心,有道德,遵纪守法,勤劳度日,保持自己人格的尊严。不过这50年来我一直当老实人,做老实事,从未谋取过个人私利。相信上天在我离开人世时,会让我的灵魂得到宽慰的。 

 

【作者简介】张静妮,湖南邵阳人,1945年出生,初中毕业,1964年下乡,曾担任小学教师一年。74年回城,75年招工邵阳市二化工厂,担任仓库保管,至91年退休,现与女儿居住在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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