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放农村期间，我曾参加过大队和公社两级宣传队。在当时那可是非常神圣、非常时髦的名词啊！能进入到宣传队里，既不用风吹日晒下地干活，还可以轻松挣到高工分。但想进入，也不容易，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要有文艺才能，吹拉弹唱占一样；二是要年轻漂亮，能代表无产阶级形象；三是家庭出身好，社会主义文化阵地要以贫下中农为主体。我进宣传队主要是文字功底，能编写剧本。年轻嘛，还能说的过去，但漂亮实在不敢当，充其量也就是有几件时髦的“的确良”。因为是知青，家庭成分可以忽略。

在大队宣传队虽然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耳闻目睹了不少新鲜事。

一

记得有次排演《白毛女》，扮装喜儿的演员就是穿着自己平时穿的衣服上台，打着补丁，干净贴身，提不出异议，但演到下半场时就不行了。白毛仙姑就不能是这身打扮。怎么办？宣传队长便向大队革委会写了份申请，要求批点道具费。大队没钱，又不敢公开反对，只好批给几个化肥袋子，让我们改做成戏服。那时候的化肥极缺，基本都是进口货，袋子内层很薄，纤维很细，既结实又柔软。导演便动员女演员们拆开洗净，剪裁成道具服，穿身上一试很合适，颜色泛白，与头发接近，裤脚轻盈，能大幅度的展示体型。大队干部观看彩排后说：“怎么样？不要布票不要工钱，你们自己就制作戏服了。现在是‘大干部、二干部，人人都穿尼龙裤，前面写着日本产，后边印的是尿素’，你们都享受干部待遇了。”

演了几场，我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好多社员特别是小伙子们不在前台听戏，反而挤到后台观看背景。我好生疑惑，也悄悄跟了过去，哎呀！白毛女的裤子有点儿透亮，被台上的气灯一照，从后边可以看到女演员的整个大腿轮廓，连里边的三角裤头都能隐约看出颜色。我第一时间把情况反映给队长，他说，一定要保密，别让二妮（演员）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演。明天咱用皂角刺和柿子皮把裤腿染一下，变成深褐色，那就不透明了。

二

宣传队的队员基本上都是本大队的青年男女，难免有辈分之差，台下是表姊妹，台上也许会演母女俩，台下是叔侄关系，台上或许会称兄道弟。放在外大队，不了解情况也就无所谓了，在本大队演出难免会引起笑话。

宣传队的张某和刘某按辈分称呼，张该喊刘为表姑。但在台上，张某适于演老旦，装扮《红灯记》中的李奶奶特别应手，而刘某呢，无论身材、长相、唱腔，演李铁梅最合适。导演确定演员时，她俩都推辞，不愿意领这个角色，可排演几场以后，各自找到了人物感觉，配合的特别默契。正式演出时，导演还特地浓妆淡抹地把她俩真实面目尽量掩盖，但在“痛说革命家史”一幕中，张某的一句道白：“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引起台下一片哄笑。 

台下刘家的一个长者，张嘴喊了一声：“相差几辈呢，当然不是你亲奶奶！真不要脸，守着这么多亲戚还能喊出来？”本来很严肃悲壮的戏剧场面，却成了嘻嘻哈哈和吵吵闹闹，演员们几乎没法演下去。大队书记只好出面批评，并指出：观戏不观脸，骂戏不骂人，要带着阶级感情去领会，你们这样，是对宣传工作的破坏，是毁灭了英雄人物形象。上纲上线才算平息台下的骚乱。

还有一个男小伙杨某，在台上与女演员配成夫妻，表演的是《老两口学毛选》，演的活灵活现，观众们拍手叫好。可台下的李某看了极不高兴，因为杨某是她的未婚夫。尽管知道这是演戏，不是真的，可那一口一个“老头子——哎！”，“老婆子——哎！”叫得响亮，喊得亲热，扯手搭肩的，知道内情的人又都拿眼偷瞟她，她能挺住劲吗？后来因为这，媒人来回跑了几趟，总算两家没有退约，可杨某再也回不到宣传队演戏了，毕竟婚姻是大事儿，得顾这头儿啊。

三

大队书记有一个外甥女，穿着干净，白白胖胖的，手脚挺鲜嫩，就是不愿下地干活，老想进宣传队，可自己的文艺细胞太少，文化水平又低，几次讨论都没通过。“白胖胖”就通过亲戚的亲戚找到宣传队长，也不知队长咋想的，居然担保半个月内把她培养成合格演员。“白胖胖”进来后的确也用力了，练嗓子、背台词、压腿打腰又减肥，一周后，居然可以当群众演员上台亮相了。

大队书记和宣传队长都很高兴，可是“白胖胖”不高兴，她想演主角。我们都讥笑她，说她那身材演地主婆还差不多。导演（也就是队长）找到我，让我给她设计一个角色。我苦思冥想，构思了一个《婚事新风》，让她演媒婆。媒婆是个女丑，嘴皮子要巧，语言要活，写出来容易，但演起来就难了，那确实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恰逢冬季，演出任务特重，《婚事新风》又想在春节期间上台，“白胖胖”着急了，让队长额外加餐，逐字逐句教她。

有一天下大雪，其他演员都各自找地方背台词了，闲杂人员在外扫雪，屋里只有队长和“白胖胖”两人。别看“白胖胖”又白又胖，实际上不禁冻，排了一会儿便说天太冷，硬要到地铺上去，用被子盖住腿和脚，并央求说：“咱们坐在这里把台词练练吧”。队长也掀开被子把腿伸了进去，面对面的与她辅导。

关键词实在难记，于是喊我进来，看能不能改动一下。我们三人就这样围着被窝儿逐字逐句的斟酌。没过多大会儿，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他俩的神色都异样，思想不集中。队长的手在被子下面乱动，我只好掀开被子起身，居然发现“白胖胖”的白脚丫在队长手里握着。队长一点儿也不尴尬，还大声的呵斥对方：“脚冷也要坚持，我给你捂着，继续背台词。你舅让我好好的管教你，你就得听我的。”白胖胖的脸红了，只好把脚抽回来，放在棉被上。

我出来把看到的一幕说了出去，大伙儿习以为常，有个对我不错的演员偷偷的告诉我：“你外乡人少掺和这些男女事儿，小心被开了。”果真没多久，我因“不上台演出，单写剧本，实在是浪费人才”而被退回了。

那时候的宣传队是个很严肃的小单位，人们的思想纯正，感情禁锢，封建意识浓厚，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趣事儿。现在的演艺界，绯闻频出也就不足为奇了。

【作者简介】阚知，1948年出生，安徽省砀山县人，1968年——1978年下放农村、现为砀山果园场退休干部。

（文章选自网上，供稿：用三只眼看世界，来源：30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