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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的冬天,我還只是個15歲的小屁孩兒,文革串聯來到了革命聖地延安。這裏的接待站讓串聯學生按配給吃飯,感覺吃不飽。一日,我和幾個剛來的學生圍著火盆烤火,我以先到者自居,發泄了心中對伙食供應的牢騷與不滿。
火盆對面是北京來的兩位大學生。聽了我的牢騷後,其中一人慢慢道來:
「我們步行串聯,是從北京翻山越嶺徒步走過來的。一次,我們在一山裏人家歇腳。全國都有通知,各村都要負責接待步行串聯的學生。我們被隊長派飯到一家農戶。
男主人——一位樸實的農民大哥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到做飯時間了,他準備好柴水後進到裏屋,一會兒大嫂出來了,手腳麻利地燒水做飯,完成以後還把做好的飯食擺放上桌。
可是開飯時,我們發現飯桌上只見大哥不見大嫂。我們過意不去,讓大哥請大嫂和孩子們出來,一起同桌吃飯。大哥卻推脫著說:『山裏的娘兒們上不了桌面,咱們吃,別管她!』
我們眾口一致地批評他:這是封建思想,大男子主義作風,都解放17年了,還這麼歧視婦女,婦女半邊天……。在我們七嘴八舌的批判和催促之下,他終於慢慢地擡起頭,不好意思地坦白:『家只有一條棉褲,現在是冬天,只能誰下炕誰穿。』
什麼!我們頓時都驚呆了。解放後17年的山村,居然,居然還是全家唯有一條棉褲共同穿……,簡直窮到難以想象。經過進一步詢問,才知道他們每天頓頓吃稀的,只有下地幹活的人才能吃口乾的。
我們立刻都沉默了,不知該說什麼好。臨走時我們盡可能多地留下了一些錢和糧票。杯水車薪,只是表達一下心意。
說實在,那頓飯我們都沒吃飽,我們不敢吃飽啊!想想看,我們一不做工二不務農,卻衣食無憂,而這些一年到頭勞苦耕作的農民卻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我們的心情感到特別沉重,更感覺到肩上擔子的沉重。
國家——社會——人民——責任!」
隨著因激動而顫抖話音,大學生緊緊攥著帽子的右手強有力地揮動著。我被他的話語和情緒深深地感染了,小屁孩兒第一次從內心中領悟到了什麼是「責任」。
如果說這僅僅是一堂理論課上傳說的故事,那麼兩年後,我補上了實踐這一課。
1968年底插隊到了山西的一個小山村,住進了土窯洞裏。插隊頭一年要過的「生存關」,是當地人已經解決,但插隊知青要從頭解決的大問題。
面臨的最大挑戰就是「饑餓」。勞動強度大,伙食既缺少蔬菜,又缺少油水,正在發育年齡段的小夥子,平均每天1斤3兩的定量還不夠吃一頓。於是春天的樹葉、夏天的野菜、秋天的柿子、冬天的柿子皮,以及餵牲口吃的玉米皮,這些都曾被用以充饑,偶然獵獲的烏鴉、麻雀、野兔和蛇更是不能放過。最難熬的是餓著肚子不但還要下地幹活掙工分,還得去挑水、打柴、磨面……一系列更加辛苦卻沒有任何收入,也非幹不可的活。這些我都曾經經歷過,也都挺過來了。
自身的實際體驗,完全證實了傳說故事的真實性,也加深了對中國農村貧困面貌的理解。這期間我也常想起在延安聽說的那位農民大哥,和他相比,至少我還是不愁穿的。
多麼希望能看到,那位大哥在改開後進入聯產承包階段,也能過上相對富足的生活。
【作者簡介】晏山平,男,北京北航附中1967屆初中。1968年插隊在山西夏縣大廟公社窯頭村,曾在泗交水利工地擔任炸藥廠廠長。1975年轉插河北。調回北京後工作在北航機械廠,2013年因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