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可說是漫長的，記憶的長河裏流淌的是時光。在我的記憶裏，我不敢說每件事情都能記住，但我當年在山西插隊落戶的那段知青時光我卻記憶猶新，就像發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樣。特別是那次「捉奸事件」，我至今還記憶深刻，幸虧我們知青做出來一個果斷地決定，才避免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1971年的初秋，是我們到山西省忻州地區的董家莊大隊插隊的第三年，董家莊大隊發生了一起「捉奸事件」。民兵連長董長龍帶領兩名基幹民兵闖進寡婦劉桂娥家，把我們四隊的光棍張玉田大哥五花大綁綁到了大隊部，引得村裏的父老鄉親鄉親都來圍觀，議論紛紛。

事情的詳細經過，還要聽我從頭說起。

1968年12月末，我們十一名北京知青被分派在董家莊四隊插隊落戶，大家臨時住在了隊部大院裏，隊裏安排了一位婆姨幫我們做飯，就是前面提到的劉桂娥。

劉桂娥也是個苦命人，當年剛二十五歲，已經守寡三年了。她結婚後第二年的初秋，男人去滹沱河對岸參加表弟的婚禮，因為喝了不少酒，返回時落水身亡。剛過門一年多的劉桂娥成了寡婦，一個人守著兩孔土窯一個獨院過日子。劉桂娥心裏的苦，沒人能理解。

隊裏的年輕人都喊她桂娥嫂子，我們北京來的知青也都喊她桂娥嫂子。桂娥嫂子長得很漂亮，很淳樸也很善良，她幫我們做了一個月的飯，我們知青對她的印象都挺好。後來她不幫我們做飯了，有時也到我們知青居住的地方來看看，誰有個需要縫縫補補的針線活，誰的紐扣掉了，桂娥嫂子就幫著縫補。

除了桂娥嫂子，四隊還有一位叫張玉田的後生也是個苦命人。出生不久，他母親患病去世了，十一歲那年，他父親又患了癆病，不久也撒手人寰了，十一歲的張玉田成了孤兒，在鄉親們幫助下艱難度日。因為沒有父母操心，到了二十六七歲還沒娶上婆姨。

1969年初秋，隊裏在張玉田大哥家的坡上給我知青修建了四隊知青點，我們也就和張玉田大哥成了鄰居。因為住鄰居，我們經常去張玉田大哥家串門，有時也到他家借農具啥的。張玉田大哥也常到我們知青點來玩，有時還幫我們挑水，幫我們修理農具。他家院子裏棗樹上的棗紅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們知青。在生產勞動中，張大哥處處都關心照顧我們，給了我們很多幫助，我們從心裏感激他敬重他。張玉田大哥很淳樸很善良，為人厚道也勤快，院子裏打掃得乾乾凈凈，窯裏拾掇得利利索索，日子過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家裏缺少一個做飯的婆姨。

經過了一年多的接觸了解，我們男知青和張玉田大哥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好哥們。一次我問他：「玉田哥，咱隊裏有你喜歡的女子嗎？要有合適的，我讓董隊長去給你說媒。」「我都這個年齡了，和我差不多年齡的女子早就嫁人生娃了，我也只能打一輩子光棍……」張玉田大哥苦笑著說。

記得是1970年秋後，桂娥嫂子到知青點來幫我拆洗被褥，她剛來知青點不一會，張玉田大哥來給我們送雞蛋，正好和桂娥嫂子打了個照面。玉田大哥沖桂娥嫂子笑了笑，桂娥嫂子紅著臉低下了頭，玉田大哥把雞蛋送給我們趕緊回家去了。雖然都是一個生產隊的社員，可他倆一個是光棍一個是寡婦，見了面誰都不好意思打招呼。我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我想做媒，把這兩個苦命人撮合在一起。

事情就這麽巧，我剛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我們大隊的民兵連長董長龍搶先一步給桂娥嫂子提親去了。他介紹的不是別人，是他大舅哥，三隊的武東和。

武東和當年三十八九歲，人也老實厚道，因為一隻眼有毛病，所以打了光棍。董長龍也知道武東和配不上劉桂娥，可他覺得自己是民兵連長，就來亂點鴛鴦譜。桂娥嫂子原本對董長龍就沒什麽好感，別說他介紹的是武東和，就算他介紹年輕後生，桂娥嫂子也不會同意的。就是因為這，桂娥嫂子得罪了董長龍。

既然如此，我就去問玉田哥喜不喜歡桂娥嫂子。玉田哥紅著臉說：「桂娥長得好看，怕她看不上我。再說哩，我家就兩孔爛窯……」我明白了玉田哥的意思，他這邊沒問題。

那年臨近春節的時候，桂娥嫂子到知青點來幫我們蒸棗花饃，我在竈火圪嶗裏一邊幫著燒火，一邊和桂娥嫂子故意說起了張玉田，誇玉田哥人善良勤快，沒少幫我們。桂娥嫂子也說張玉田善良勤勞，人也厚道。我試探著說：「桂娥嫂子，你要是和玉田哥一起生活，玉田哥肯定不會讓你受苦……」

聽我這麽一說，桂娥嫂子臉紅了，她不好意思地說：「人家是個後生，我是個寡婦，他咋會娶個寡婦做婆姨呀……」聽桂娥嫂子的語氣，她是擔心張玉田嫌棄她是個寡婦，桂娥嫂子應該是同意這門親事。

我再一次試探桂娥嫂子，問她要不要我來當媒人給他倆牽一下紅線，桂娥嫂子卻有些顧慮地說：「先放一放吧，我擔心董長龍還會來提親，他那人心眼子不正，就怕他背地裏使壞。」

春節過後，我把桂娥嫂子的意思告訴了玉田大哥，他高興地說只要桂娥不嫌棄他家窮，就算讓他當牛做馬他都願意。之後的日子裏，張玉田總是找借口幫助劉桂娥，有時幫她挑水，有時幫她打柴，但凡能搭上手的，張玉田都能幫忙幹。那年麥收後去公社糧站，交完公糧張玉田大哥給桂娥嫂子買了一塊花的確良布料，還買了香皂和白糖。

很快，村子裏就有了閑話，說劉桂娥勾引光棍張玉田，也有人說是張玉田勾引了劉桂娥，說他倆都鉆高粱地了。有一次晚飯後，我和知青李吉齊路過桂娥嫂子家，無意中發現民兵連長董長龍在院門外轉悠，李吉齊想跟董長龍打招呼，董長龍竟然擰轉身離開了。

那年初秋的一天中午，我剛吃完午飯，挑水回來的李吉齊氣喘籲籲地說：「董長龍和民兵綁了張玉田，押到大隊部去了，聽說是從桂娥嫂子家綁走的……」我覺得情況不妙，趕忙叫上大家，小跑著去了桂娥嫂子家。

真得好險，幸虧我們及時趕到桂娥嫂子家，再晚一會，恐怕就出大事了。我們跑進桂娥嫂子家的院子時，她把拴在棗樹杈上的繩子都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兩名女知青留下來陪伴桂娥嫂子，我們幾名男知青和兩名女知青一路小跑去了大隊部。

到了大隊部，只見兩名基幹民兵架著玉田大哥的胳膊，董長龍拽著捆綁張玉田的繩子，嘴裏還念叨著：「真是沒王法了，大天白日就敢搞女人……」玉田大哥喘著粗氣，怒氣沖沖地說：「董長龍，我掘你先人，憑啥說我搞女人……」「抓賊抓贓，捉奸捉雙，你一個光棍跑到一個寡婦的窯裏，還能幹什麽好事……」董長龍陰陽怪氣地說道。

在董家莊插隊落戶生活了近三年，我那是我一次看到平日裏老實巴交的張玉田發這麽大的火，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平民老百姓敢罵大隊幹部。董長龍的表情很尷尬，但他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要把董長龍押到公社去。

張玉田掙紮了幾下子，還是不能掙脫捆綁他的繩子，就氣呼呼地質問董長龍：」你說捉奸捉雙，你捉到我啥了，我就幫桂娥妹子壘了一個雞窩，你就說我倆有奸情，你這是血口噴人哩！董長龍，我跟你沒完！」

董長龍雖然理虧，但他還是不想放人。李吉齊質問他：「你有什麽權力綁人？人家玉田哥和桂娥嫂子搞對象，雙方是自願的，你有什麽資格幹涉人家？你再不放人，我們就到公社告你！」「告我？我是民兵連長，我有這個權力。」董長龍口氣很硬，擺出了一副當幹部的架勢。

「民兵連長算什麽？我們還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呢，毛主席派我們來這裏插隊落戶落戶，就是讓我們保護老百姓的利益。你要是不怕把事情鬧大了，咱就試試看，我現在就去公社找楊書記。」平日裏言語不多的李吉齊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幾句話就把董長龍鎮唬住了，他揮揮手，讓兩名基幹民兵把張玉田放了。當時要不是我們拉住張玉田，他真敢跟董長龍拼命。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村裏人也都知道了張玉田大哥和桂娥嫂子相好的事情，我做了他倆的工作，讓他倆找大隊書記開了證明，張玉田和劉桂娥去公社領取了結婚證，村裏沒了風言風語，董長龍也不敢找劉桂娥的毛病了。

1974年春天，我招工去縣絲染廠當了一名工人，恢復高考後考上了大學，回到了北京。

時間過去了這麽多年，當年發生在第二故鄉的這段往事我還記憶猶新，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

目前，當年我們在董家莊插隊落戶的同學們還和桂娥嫂子和玉田大哥保持著聯繫，今年春天重返第二故鄉看望鄉親們，張玉田大哥殺羊熱情款待了我們，他說要不是我把桂娥嫂子和他撮合在一起，他這輩子就打光棍了。桂娥嫂子也念我們的好，她說我們北京知青都是她的親人，她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們。

（講述人：陳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