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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
清明草還不密,真正好草的時候要到谷雨,那是中條山的花季,也是母牛產犢的時候,三天兩頭都會有小牛犢誕生。牛產犢的時候先臥在地上,那小牛犢的前蹄先露出來,然後才是鼻子和嘴,等到小牛犢的頭馬上就要出來的時候,母牛會立即站起來,那小牛犢就頭朝下掉到地上——出生的第一件事是挨摔。不過摔一下似乎都沒什麽事,馬上就會擡起頭來,母牛也立刻掉過頭來添犢,讓小牛犢身上能乾一些。僅僅不到半小時,小牛犢就能軟軟地站起來試著走,而且知道去母牛肚子下面找奶吃。小牛犢有時會錯認媽媽,但母牛可是從來也不會錯認孩子,不是自己的決不施舍。
大部分小牛犢都能自己拐著跟上牛群,但個別比較弱的小牛犢就要由老忠抱著才能回家。雖然都是畜牲,野生的和家養的就是不同,後來在《動物世界》中看到,同是偶蹄目動物,剛出生的小角馬踉踉蹌蹌,拼死命也一定要跟著大群跑起來,一旦掉隊就餵了猛獸。
我最喜歡一頭鼻子寬寬的小公牛犢,初生牛犢不怕人,可以蹲在它跟前仔細看它,摸它,那模樣很像牛群中那頭「小犍牛」——這也是牛群中一頭牛的名字。所有的牛都有名字,沒人專門為它們起,都是村裏人約定俗成叫出來的。小犍牛是不能繁殖的,小牛犢不會是它的後代。
晉南黃牛也是很有名的品種,特點是體型比較大。不過在我們那裏是一代不如一代,三十多頭的牛群中真正大體型的牛只有那麽五頭,其中也只有兩頭是最好使喚的,一頭是老犍牛叫「小老悶」,還有一頭就是上面提到的「小犍牛」。據老鄉,「小老悶」的名字是相對以前一頭「大老悶」而起的,「大老悶」老忠就沒見過,不知道是賣了還是死了。「小犍牛」是正當年的牛,模樣與「小老悶」很像,就是犄角短一些,鼻子寬寬的。真盼望這頭小牛犢以後能長成新一代的「小犍牛」,壯大我們的牛群隊伍!
還有三頭比較大的牛,一頭比較年輕的叫「爆炸」,一頭最老而且最肥最厲害的叫「老刁」,還有一頭又大又瘦又奸又滑的「白臉」。
葫蘆溝村也有自己的牛群,晚上趕牛回村,往往跟我們的牛群不期相逢。兩群牛一旦遭遇,就是一場大戰。那大戰可真有意思!公對公,母對母,大對大,小對小,捉對廝殺。就連最小的牛犢,也找一頭大小相當的牛犢在比劃。看看,連牲口都知道在較量的時候要分性別和量級呢。
老漢這時候就急了,大喊著:「忠!你這慫不快打牛,還看什麽熱鬧!」我是看得太高興了,因為我們的「老刁」真是所向無敵,「爆炸」也是無比勇猛,「白臉」的對手是人家牛群中也叫「白臉」的一頭,我們的「白臉」沒人家的「白臉」壯實,所以凈吃虧。而健壯的「小老悶」和「小犍牛」就不怎麽好鬥。還有一頭好鬥的半大牛,叫「一個八」,當地話就是「獨眼龍」的意思。它犄角尖尖的,精力充沛,哼一下就把對手嚇跑了,還要玩了命地去追。
看不夠不行,牛打架既費體力又容易受傷,所以還是要盡快驅散,而且是自家打自家的牛,打人家的牛不行,那不成牛打架人幫忙了嗎?
葫蘆溝村看牛的,人稱「老李」,四十多歲單身男人,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半癡呆男孩過日子。老李也是村裏的一個活寶,很愛跟牛說話,而且說得很風趣。老漢告訴我說,老李有文化,還是高中畢業呢。而老李爺兒倆總是穿得跟叫化子毫無區別,那口做飯的鍋從來不刷,鍋沿一圈粥嘎剝兒天天厚厚的,就那麽做飯,那麽吃。
老漢最喜歡跟老李逗,那天老李說自己「養了倆母雞也不下蛋」,老漢就說:「那你們這倆公雞也不踩蛋呀!」老李就說,「你踩一個我看看!」大家在一起哈哈一笑,各自回家。
葫蘆溝這個小山村,是老忠插隊八年印象最深刻的地方,那裏未加雕琢的自然原始風光,是以前和以後所去過的所有旅遊景點所無法比擬的。陡峭山巒布滿了密林,坡上開著鮮花,樹枝上鳥窩裏的幼雛,灌木中飛起的野雞,走到峰迴路轉的地方,就看到群山環抱的綠叢中現出片片青瓦的農舍、冉冉升起的炊煙,耳聞著雞鳴狗叫,走在石板的林蔭道上,路邊嘩嘩流淌著清澈的溪水,真是覺得到了桃源仙境。大概從秦漢時代這裏的百姓就這麽過日子了。
放牛,就在葫蘆溝村旁的山坡上,密林中。
無論老漢還是蠻疙瘩,去坡上不是拿著小斧就是背著平鐝。小斧是用來砍樹的,把比較長,在一尺五到二尺之間,頭小而刃口鋒利。世界上大概沒有比砍樹更誘人的工作了。揮舞起小斧,木片飛濺,散發出新鮮木頭特有的香味,寂靜的山谷中傳來咚咚的回聲,不一會兒,一棵高高的樹就忽拉拉地被放倒,真是太有成就感了!不過,後續的工作極其苦累,另文詳述。
而那鐝,是用來挖藥的。山坡上到處都是丹參、黃芩、柴胡等藥材。在牛安靜吃草的時候我也隨便試了試,一晌就挖了七十多斤丹參。老漢和蠻疙瘩背回村裏,白天攤開曬乾收好,有機會擔到土產公司,收購價是一斤兩毛。
老忠當然不幹這個「副業」,那時候的觀念,這屬於「自發什麽什麽主義」的。砍樹也屬於「破壞山林」,林業局會乾涉,不過對本地人還是無能為力,因為「靠山吃山」是千古不變的真理。老忠在這裏放牛,也屬於準本地人,他們管不過來。
不過也不能天天砍樹,老忠放牛之余,精力主要用來考察資源——準備著以後有機會再來利用。什麽地方有成材的樹,什麽地方有能做椽子的樹,什麽地方有能做扁擔的樹,什麽地方有能做工具把的樹,什麽地方有能編筐的稍條,什麽地方有能當繩子用的葛條……腿腳不停地跑遍了那山的犄角旮旯,全都要摸清楚!
老忠在葫蘆溝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為知青積攢柴,什麽時候回去什麽時候捎帶上。葫蘆溝有得是柴,而前坡沿的燒柴始終是比較要命的問題。
坡上常有被砍倒的樹,樹幹當然打掉樹皮被背走了,留下大大的樹冠在樹林裏,時間長也都晾曬得乾乾的。放牛閑下來的時間用小斧把上面的樹枝砍下來,每天背回葫蘆溝一捆。當然已經不分彼此,無論老漢還是蠻疙瘩,誰下前坡沿的時候就掂量著自己的力氣,從我的柴堆上收好兩捆。就是前面說的,還是由我來給他們先扛上最高最陡的那段山坡。我自己,則不論回去取饃還是趕牛回前坡沿,都是兩個特大捆,大約一百四十斤到一百六十斤的樣子。一次還被公社副主任看到,驚嘆我的柴捆:「這麽大!」呵呵,擔著它,還要趕一群牛呢!
(待續)
【作者簡介】 張亭,男,本會會員,網上筆名:朱老忠。北京66屆高中畢業生,68年下鄉山西夏縣。76年回城後當了8年陶瓷成型工,畢業於唐山業餘工學院,任機電工程師。1999年來美國,在洛杉磯國際日報任職。現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