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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倌的故事(四) 发布日期:2024/9/24 来源: 打印

(接上期)

其實那時候知青已經不是以前那麽缺柴了,因為1971年連我一共不過剩下三個知青,那兩個是表兄弟,都是小夥子,也都能自己拾柴。但是他倆卻很合不來,相互計較著,不是嫌自己幹多了,就是嫌自己吃少了。我多幹些,他倆也就少些矛盾,少些口角,日子也能過得太平些。我們知青點和本公社其他知青點比較,有一個優點,就是從來沒鬧過分竈,大家始終吃在一起。其實知青點鬧分竈,也無非就是計較幹多了、吃少了。親不親,故鄉人。我很不希望離家兩千裏的北京同鄉,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

三個人居住的窯洞裏,我用毛筆寫上一行毛主席語錄:「只要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要繼續戰鬥下去。」希望跟其他二人共勉。

插隊後的第三次麥收,因為我放牛,不在隊裏下地,就這麽「躲」過去了。但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葫蘆溝放牛當然有放牛的難處。

在那沒有路的密林中上上下下,鉆來鉆去,那些荊棘、樹枝,總會把身上劃傷。

餵牛放牛是記全工的,當然也必須出全勤。無論刮風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趕牛到坡上去吃草。同樣少不了,到一定時候趕牛到有水的地方飲牛,天快黑了,頂著風冒著雨,還是要把牛集中起來趕回牛圈。

一次嶺上大霧,天將黑時在林中把牛趕到一起,偏偏少了兩頭牛。實在找不到,也就只好聽天由命了。這裏密林中沒有狼,一頭成年的牛對付狼已經是小菜一碟。但是有豹子,據說豹子的地盤狼是不敢隨便入侵的。不過只聽說有豬被豹子咬了的事情,牛從來沒有。或許豹子也不敢與牛為敵。這後山離葫蘆溝較遠也有北京插隊知青,他們的人就有見過豹子的,但我也許在後山的時間短,從來沒有見到過。

牛丟了,不是怕被野獸咬死吃掉,而是怕牛跑到林業局的苗圃。山頂上有幾塊苗圃,林業局育的都是些油松苗,牛不吃,但牛踩踏在裏面會影響油松苗的生長。

怕啥來啥,第二天大晴天,遠遠就看到,山頂上兩頭牛舒舒服服臥到了人家苗圃裏面。趕著牛群上去,和那兩頭會合,同時把那兩頭牛趕出來。牛群磨磨蹭蹭上了山頂,林業局的人已經等在那裏。逃是逃不掉了,只好迎著頭皮過去。

挨罰是一定的。不過不會罰款,農民兜裏沒錢。和城市不一樣,一分錢沒有照樣過日子。所以罰,就是給林業局幹活——把幾塊苗圃全鋤一遍。就不能滿山亂跑去考察資源了,也不能利用空閑收集草藥了。公家,我們生產隊惹不起,也明明就是自己的失誤。老老實實鋤吧!

公家惹不起,還有私家呢!雖然每塊田地周圍都用樹枝圍起來,那些牛皮糙肉厚不怕紮,一個沒看住,就會跑到地裏去啃莊稼。前面說過,葫蘆溝村五戶人家,另外四戶都屬於後山公社。人家不但有自己的牛群,附近的土地也大部分都是人家的。我們的牛跑到自己地裏事小,跑到人家地裏事就不小了。

我們的一頭牛,那天跑到人家穀子地裏大快朵頤,發現了趕它出來,也還是一路走一路啃。只好叫來人家的隊長一起查看損失。當然還不用賠錢,給人家出工幹活。

這次是給葫蘆溝生產隊鋤玉米。當然和他們的社員一起幹活。年齡差不多的小夥子趁機嘲笑我:叫你看牛,看牛嘛,就把牛丟了?

我說:甭廢話,當然是看牛的把牛丟了。鋤玉米能把牛丟了嗎?

那個嘲笑我的小夥子,日後還真的一度放牛,也真的屢次出過牛跑到我們隊地裏的情況。這就是嘲笑別人的報應!

前坡沿地多人少,以種植小麥為主。小麥的特點,是忙在一種一收,而田間管理比較少。前面說過,很多地都是「衛生地」,沒糞。靠的是麥收以後的三次「殺麥地」,也就是在伏天到白露期間,所有計劃秋天要種小麥的地統統要犁上三遍。當然,都是駕牛來犁地。犁地前就要把能幹活的牛從葫蘆溝趕回前坡沿,犁後還要再趕去葫蘆溝。

那幾頭大犍牛必不可少,還要再趕上一些「一個八」那樣的半大牛,犁地的時候都是一大帶一小。

每年都會有新成長起來的半大牛要訓練,不能等它長太大了再訓,趁它力氣還不那麽大,幾個人上去硬套上它,和一頭大牛的犄角連在一起。山上人的習慣,牛是牽犄角的,「牽牛鼻子」在李家坪不是真理。內蒙的牛也牽犄角。讓大牛牽著小牛。敢不拉?那就等著挨鞭子吧!到了該拐彎的地方也有大牛帶著,不懂吆喝不會拐彎,大牛一擠就把它擠過去。最難調教的小牛都是交給「小老悶」和「小犍牛」,脾氣壞的其他大牛要是看到小牛一驚一乍,馬上就會用犄角去頂。

從犁第二遍起還要開始耙(讀「霸」的音)地,耙比犁拉著更重。這樣的工作還是「小老悶」的。和人一樣,誰老實肯幹,誰就要多幹。「鞭打快牛」,「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無論在中國還是在美國,無論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隊裏在那個「殺麥地」的時候專門派出勞力去割青草餵牛,我跟蠻疙瘩除了墊圈、倒草、飲牛外,還要負責鍘草。

在「殺」第三次麥地的時候,葫蘆溝臨時牛圈中,墊圈一個夏天,積攢的牛糞已經足夠明年那幾十畝「飛地」用了,牛就全部從葫蘆溝趕回了前坡沿。放牛,就在附近草多一些的地方。說是「附近」只是相對葫蘆溝而言,是在嶺前的山坡上,至少也要有十華裏,而且每天都要計劃好牧場,不能天天啃一個固定地方。

放牛放到仲夏以後,就到了母牛發情的季節。

母牛發情的特點是時間很短,一旦不能及時配種就會影響牛群的繁殖。就是這個原因,我們村的牛群中也保留了一頭種牛,就是前面提到的小牤牛。那年小牤牛剛剛成熟,已經有了繁殖能力,但是體型還比較小,在牛群中也還沒建立自己的地位。

其實我是很不願意用自己的種牛繁殖。村裏的牛體型已經是一代不如一代,品種嚴重退化,越來越難出現體型大的牛,其原因非常明顯,就是單一的種牛造成的近親繁殖。以往都是把發情母牛趕到八隊去配種,於是新一代的母牛實際上都是八隊那頭種牛的女兒。而本隊留下的這頭種牛,又是自己牛群中繁殖的小牛。可是就連它的親生母親發情,也要由它來配種。我反對這麽配種,但老鄉們卻說:它們本來就是畜生,你以為是人嗎?老鄉們覺得我是從「倫理」「道德」方面考慮,根本就不理解人的「倫理」「道德」也是來自優生的道理。

當然,這樣做的好處就是省事,也不會耽誤時間,不至於讓母牛空著肚子明年沒牛犢可下。不過大概這就是合作化、集體化的壞處了,集中起來的牛群每年自然交配,使得牛的質量逐年下降。這個現象在改革開放聯產承包以後有所緩解,1994年看到村裏有一戶專門養了兩頭種牛,告別了以前的狀況。

在母牛發情的時候,餵牛人的責任就更重了,操心也更多了。因為牛群中會出現一片爭搶母牛的混亂局面,特別是在趕牛的路上,這樣的混亂局面很容易造成把個別牛擠下崖去摔死。

雖然牛群中只有一頭種牛,雖然只有它具有繁殖能力,但那些犍牛們也會在母牛發情的時候趕來搗亂,你爭我搶地要跟那母牛「交配」,不但會爬跨,甚至也能伸出半截「家夥」來。到這裏才知道,原來去了勢的犍牛也並非完全去掉了性,怪不得太監也要娶媳婦呢!

得到的另一個知識也很發人深省:不但是人要相對象,母牛對交配者也是有選擇的。這樣一來就造成了更多的麻煩,因為母牛並不懂得哪頭牛是真正有繁殖能力的異性。每頭母牛發情都偏偏愛往那幾頭體型巨大的犍牛跟前湊,不管犍牛的「交配」是否勉強,更不管是否有效。這或許也是「優生」本能的一個體現,從這裏看出,人要選擇對象,也應該有「優生」的因素在內。

特別是那頭「爆炸」,最受發情母牛的青睞。「爆炸」的毛色發紅,不但體型大,而且肌肉發達,從側面看前胸部更顯得健壯。「爆炸」能把犄角尖尖的「一個八」趕走,甚至把犄角同樣尖尖的「白臉」也趕走,不過「爆炸」在搶母牛方面卻不是「老刁」的對手,「老刁」一過來它就只好逃跑。「老刁」個頭不是最大,但最肥壯,而且最蠻橫,在牛群中也是年齡最大資格最老的。

在這些過程中還能註意到,那平時幹活最老實最賣力的「小老悶」和「小犍牛」,在這些爭鬥中都不是爭強好勝者。我始終也沒弄明白:為什麽那些平時愛爭鬥的犍牛居然都是些「登徒子之輩」,爭搶發情母牛的好手,這裏面到底有些什麽聯系?也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好漢子沒好妻」之類的道理也同樣適用於牛的社會。

這些都是廢話,因為餵牛人的任務還是要把那些搗亂的犍牛從發情母牛身邊趕開,給那真正的小牤牛一個交配機會。但搗亂的犍牛較多,往往會顧這頭犍牛顧不上那頭。

給小牤牛交配機會,也必須是放牛到了山坡上,而趕牛在路上的時候,則只能是「息事寧牛」:把發情母牛重點保護起來,誰敢到跟前來抽誰,小牤牛也不例外。牛跟人一樣,也是有嫉妒心的,誰都不能纏著發情母牛,也就都心甘情願了。

這麽操心費力的事情,僅僅維持了一個季節。因為,那小牤牛雖然還沒真正長大,但就在這個季節,它不但幹活中顯出力氣越來越大,而且開始建立自己在牛群中的地位了。

它首先挑戰的是「一個八」。那些爭搶發情母牛的犍牛中,「一個八」是最年輕的,也是地位最低的,體型和小牤牛相當,而且年齡也僅僅比小牤牛大一歲。只要有機會,不論牛群中是否有發情母牛,不論在坡上還是在地裏,不論在幹活被套上以前還是在完活解套以後,小牤牛都會主動向「一個八」進攻。「一個八」開始是很不服氣的,在同輩的牛中它一向最霸道,誰也不看在眼裏。小牤牛從最初的失敗開始,鍥而不舍,不斷積攢經驗,不斷主動挑釁,而且鬥起來就會沒完沒了,越來越不肯認輸。不出半月,「一個八」見到小牤牛就趕緊逃跑了。

於是下一個就輪到「白臉」。雖然「白臉」體型大很多,輩份也大很多,但小牤牛越來越不服它,經常從側面襲擊「白臉」,整個過程很類似跟「一個八」的爭鬥。征服了「白臉」,災難就降臨到「爆炸」頭上。就這樣,小牤牛一頭一頭地挨個來,從「一個八」開始,到「老刁」結束,到了秋季,那些犍牛們就沒有一頭敢跟小牤牛同拉一個犁或者一張耙了。盡管犍牛之間的爭鬥還有繼續,但只要小牤牛一過來,它們就會自覺地回頭躲開。

真正的雄性,最終還是真正的強者。

(待續)

【作者簡介】 張亭,男,本會會員,網上筆名:朱老忠。北京66屆高中畢業生,68年下鄉山西夏縣。76年回城後當了8年陶瓷成型工,畢業於唐山業餘工學院,任機電工程師。1999年來美國,在洛杉磯國際日報任職。現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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