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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知青,講知青,紀念知青。讓我們一起傾聽知青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思歌騰(知青)哈拉(看見了)。」女主人悄聲地說。
「思歌騰牛業毛(眼睛不好)哈拉圖怪(看不見)。」男主人回答說。
剛剛躺下還沒睡著,這對新婚的小夫妻就開始唧唧喳喳地小聲說起私房話來,不時還傳出低低的笑聲;「恩德亞莫了?(這是什麼?)」「……」接著漸漸地進入主題:近在咫尺的小床嘎吱嘎吱響,傳出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對於蒙語,那時我確實學得不怎麼樣,很多話我都聽不懂或似懂非懂,但我知道他們在行夫妻之事了。
這就是很多年以前,發生在蒙古包裏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這樣久的時間,但我卻一直沒有忘記。那時我還是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在那個封閉的年代更不懂男女之間是怎麼回事,只是天真的以為這男女只要相愛,拉拉手或擁抱一下或接個吻就可以懷孕生孩子了。
天氣已經很冷了,天色早早地就黑了下來,草原上的初冬太陽落山很早,吃過晚飯,也沒別的事情,所以大家也就早早地睡下,為的是節省些燃料——牛糞或羊糞什麼的,相對而言,此時對於這對年輕的夫妻應該是最愜意的幸福時光了。
那時,牧區的生活條件就是如此,在一個面積不過10平米的狹小的空間裏,生活著不是一家卻勝似一家的人們。通常是蒙古包的主人:一對夫妻,或者還有他們的孩子或老人,還有一個打工者——羊倌或牛倌。那時我們知青(思歌騰)不論男女,只要你下包放牧,就不可避免地生活在這樣的空間裏,人們幾乎都是很近距離地躺在鋪了毛氈和牛皮的地上睡覺,就像一家人一樣,彼此沒有太多的秘密而言。唯有包主人(一對夫妻)共享一張3尺來寬1尺來高的小木板床。
如果還有空地兒,那包內西邊的一側可能還要栓個牛犢子,為的是留下一條奶牛以便於擠牛奶,做奶茶等等。這就是當年我們在草原放牧時的居住環境,乍一開始大家很不習慣,特別是女知青她們面臨的困難與尷尬可想而知。有時甚至很惱火;我們千裏迢迢就是來接受這樣的「再教育」嗎?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也就習以為常了。思歌騰「牛業毛」——眼睛不好,在草原是出了名的。牧民們都知道我眼睛不好,這是因為在蒙古包每天早晨都要早早地起來去抓馬——也就是需要將頭一天放開吃草走遠的坐騎找回來,以便放牧時好騎用,包括包主人及家人的,一般至少有2-3匹馬。
那時還不興戴眼鏡,戴眼鏡是一件讓人感到難為情的事情,這點與今天人們以眼鏡為時髦有著天大的不同。我的眼睛是上中學後,文革初期,有一段時間無所事事,逍遙在家,記不清從哪裏弄來了幾本《三俠五義》、《隋唐演義》、《三國誌》、《水滸傳》等等「封資修」的東西,整日地埋頭苦讀,如饑似渴地在昏暗的路燈下沒完沒了地看,不知不覺中就變成了近視眼。
來到草原後,才感到眼睛近視的不便。比如,外出找馬,明明看見遠處有幾匹馬,即便只有幾百米或幾十米也分不出哪匹是我們的,更何況數裏地之外了。常常是自己一步步地走到跟前一看,原來是別人的,又返回去別處,有時以為是馬,結果走到跟前一看是牛,鬧出了很多的笑話,常常讓蒙族兄弟笑得前仰後合。
後來「老板子」——包裏的男主人,每天都早早地起來,看好了馬所在的位置,再告訴我方向或乾脆同我一起去抓馬。所以思歌滕「牛業毛」不脛而走,路人皆知。近視眼,確實給自己的草原生活帶來了很多的不便。
比如,有人騎馬遠遠地跑來,並和你打招呼:「賽百努?(你好)」雖然距離已經很近,但我仍看不出是誰,這多少顯得自己有些不禮貌,當然知道我「牛業毛」的草原牧民,也不會太介意。眼睛不好,特別是晚上外出,什麼都看不清,遠處的山包等標誌物更是分不清楚,這樣在夜間就特別容易迷路,難忘的第一個中秋之夜,就是因為眼睛不好,看不清,偏離了車道而迷路,由此不得不在那個綿綿細雨之夜在小馬車下面蹲了一宿。
然而,因為眼睛不好使,鬧出的許多笑話和造成的一次最危險的情況是那年到了國營農場以後。
1973年初,按照中央的一個文件,草原知青被重新進行了分配,絕大部分被調離了牧區。我和部分同學被安排到了呼盟的一個國營農場並當上了一名拖拉機手。北大荒的春天也是相當的冷。農場正在進行春耕,每天我們都開著鏈軌(履帶)拖拉機開荒翻地,耙地。別看開這拖拉機簡單,用我們師傅的話說,就是一條狗,將它的爪子栓在操向桿上,也能把拖拉機開走。
但是這些活需要「打線」——雙目盯住遠處的一個目標開起來跑直線,要做到不偏離基線就不那麼簡單了,特別是在夜間,沒有一雙銳利的眼睛根本不行。那時由於自己的眼睛不好,所以總是開著開著就跑了偏,弄得師傅都沒了脾氣。中耕的時候,也因為眼睛不好,在中耕機上總是將豆秧當作雜草而除掉。記得比較深刻的一次是麥收後翻地,誤將地頭上的一片土豆秧子當作雜草給翻了個個兒。這是屯裏某個農戶私自在我們隊的田頭開的自留地。晚上主家找上門來,不依不饒非讓賠償不可。還是我們指導員出來保駕,說:誰讓你那土豆種在我們的地頭上的?那是我們的地,當然有權利把它翻了!這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我說的最危險的一件事,那是1973年夏末。麥收之後,要將收割後的土地都翻一遍,把麥稭都埋在地下,據說這是將它們作為肥料,有點保墑的意思。那天我開著拖拉機翻地就要走到地頭了,突然隊裏的一位老職工沖著我急急地擺手,示意我停下來。我仍然慢慢騰騰地往前開,他不顧一切地跑了過來,我才停住車。下來一看,真有點傻眼了,拖拉機的鏈軌緊緊地挨在了一個深坑的邊緣,這是一個被廢棄的地窖,一丈多深,足有一間房子那麼大,再往前開半米,拖拉機就會像折跟頭一樣紮下去,那車毀人亡的後果不堪設想。
眼睛不好,近視眼,給自己帶來了很多的不便。不是可以配副眼鏡嗎?那個年代,人們都不習慣戴眼鏡,況且偏遠的邊疆牧區能到哪裏去找眼鏡店啊!那時人們甚至還有一種以戴眼鏡為「恥」的心理,近視眼也被認為是人的一個缺陷,甚至在挑選對象時也是人的一個缺點。所以在我們隊的知青中,30多人,只有一個女同學戴了副眼鏡,她從小學起就因為近視佩戴了眼鏡,也就有了一個不成文的外號——「四眼」。
1973年10月,我作為工農兵學員被選調回津上了大學。為了適應新的學習生活,那一年我配了一副近視鏡,這一戴就是40多年。
「牛業毛」使我印象深刻,閑暇之際我還常想:草原牧民、蒙族兄弟,他們的眼睛怎麼就會如此銳利呢?幾裏地甚至更遠,他們就可以分清來人是男是女甚至是誰?我想這應該和草原的遼闊有關吧。呼倫貝爾草原多是丘陵地帶,各山包之間,近則數裏、十幾裏,遠則數十裏,放眼望去茫茫一片,這不是很利於養眼的嗎?
而今,生活在大都市,這個寸土寸金,滿布高樓大廈,很少開闊地帶的狹小空間裏的孩子們,「牛業毛」的確是越來越多了,在課堂、大街、公共場所,戴眼鏡的人隨處可見,特別是學生,幾乎占了一半,甚至更多。這也是時代的變化所使然。而四十多年前,「牛業毛」的人們可是不多見啊!
「牛業」,蒙語中是眼睛的意思,「毛」,不好,壞的意思等等,本文結束時對此再次補充說明。
(文章選自網上,來源:新巴爾虎右旗天津知青聯誼會《克爾倫通訊》總第328期。)
【作者簡介】「悠哉遊哉」,天津知青,下鄉在內蒙呼盟(興安盟)新右旗黃花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