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历史档案
(接上期)
六、秋風中的芬芳
多年以後,每當我回憶起這段青春往事,她的身影總會不經意地浮現在腦海深處。她教我做飯時的專注,她為我墊棉衣時的體貼,她在打麥場上仰望星空時的呢喃,還有她告別時那雙丹鳳眼中隱藏的哀怨……這些片段像秋風裡的芬芳,縈繞在我的心房,讓那段艱辛歲月變得色彩斑斕。
這段未曾開花的感情,或許無法承受現實的考驗,但它的溫暖,卻一直留存在我的心間。或許,這就是我的初戀?
五十年後的今天,我想借用歌曲《小芳》的歌詞,來向她表達衷心的感謝:
……
謝謝你給我的愛
今生今世我不忘懷
謝謝你給我的溫柔
伴我度過那個年代
……
第五章 第二位小芳:村中的会议代表
一、李四庄子的铁姑娘——小芳姐
張小芳,這位村婦女主任,是張大媽的女兒,比我年長一歲。我尊稱她為小芳姐,她是鐵姑娘突擊隊的一員,身材健壯豐滿,舉手投足間帶著鄉村女性特有的質樸和幹練。她與我之間的關係,起初是坦坦蕩蕩的工作往來,然而,1975年初夏的一幕,讓我的心不再平靜。
二、消失的棉被
那天,我和其他知青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回到宿舍卻發現我的棉被不翼而飛。留在宿舍做飯的女同學悄悄告訴我,是小芳姐趁我們去上工後,從窗戶跳進我們房間,把我的棉被拿去拆洗了。我回來之前,她已將棉被洗淨、晾乾、縫好,暫存女同學的房間轉交給我。聽完女同學的敘述,我的心猛地一緊,既有吃驚,也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暖意。這份看似粗放的關懷中,藏著她對我的特殊情感,而我直到那一刻才後知後覺。
三、鄉間小路上骑行的會議代表
小芳姐是個热情开朗的人。自從我成為團支書後,她便主動承擔起用她的自行車載我去公社開會的任務。後來,即使是她們婦聯到公社開會,她也拉著我幫她做記錄。起初,我以為這只是她不識字,需要我協助她記錄會議紀要,也就坦然接受了。每次開會,她總是馱著我一路顛簸,鄉間小路的風景在我們身旁流動,兩旁的野花隨風搖曳,稻田裡青蛙此起彼伏地鳴叫,遠處的抽水機輕輕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微風吹過田埂上的野草,帶來一絲清新泥土的芬芳,讓我不禁心生幾分詩意。每次在公社開會,我都會認真記下會議內容,她則只是認真傾聽。漸漸地,開會的次数越來越多了,生產隊的會、黨支部的會、民兵連的會,不管大隊裡誰需要去公社開會,她都帶著我一同代表前往。許多人笑稱我們是“李四莊的雙人會議代表”,她總是笑著回應:“這是工作需要,理所應當。”
然而,这次棉被事件讓我明白,她的微笑背後藏著一種未曾言說的深情。她一聲不吭地為我拆洗棉被,一次次用她那輛紅旗牌嶄新自行車,来回馱著我顛簸十幾里土路。我們倆每一次鄉間小路上的騎行和聊天背後,不僅是工作的需要,更是她用行動表達的情感。
四、初次離別與火車站的餞行
我被調往縣委工作隊工作的那天,恰好也是十月六日,是我到李四莊子插隊落戶整一年的紀念日,她提前從大隊書記那裡得知消息,特意來告訴我,並說她會為我送行。這是下鄉後一個新的階段,我被抽調去參加縣委黨的基本路線教育工作隊,每年一期,期限三年,當時縣裡特别要求,從每個公社抽調一名知青村幹部,會同市裡和縣裡各部門抽調的各級幹部,組成幾十个個工作組進駐落後鄉村,重點是整黨整風、調整基層黨組織領導班子,並協助當地黨組織開展各項工作,包括計劃生育、割資本主義尾巴等等,在今天看來都是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對我來說,這是一次人生重大的轉變,意味著我要暫時離開這个讓我惆悵、五味雜陳的小村莊。
第二天早上,小芳姐推著自行車過來,因急火攻心而生的一嘴水泡,讓我心裡驚慌失措,可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催促我抱著行李坐在她的身後,騎上自行車奔向幾十里路之外的下倉火車站。我坐在她的後座上,聽著車輪的聲音吱吱作響,鄉村的清晨籠罩著淡淡的霧氣,稻穀的香氣在晨風中彌漫,北面遠處的山影在晨曦下若隱若現,那是蓟县燕山山脉起伏群山的前沿,我將要前往的未知遠方。臨上火車前,我不知和小芳姐说什么好,慌亂中掏出一張照片遞給她,那是我在縣城獲青年標兵表彰時拍的。她接過照片,抿著嘴苦笑了一下,沒說什麼。绿皮火車開動時,我透過車窗看見她仍然站在站台上,眼神複雜,一直在向我揮手。
兩年後,1977年,又是秋高氣爽、蘆花放稻穀香的時節,我选调回城的那天,村裡派了一輛馬車送我們去火車站。馬車上放著我們的行李箱,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鄉間小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天色陰沉,寒冬的涼意裹挾著北風,讓人不由得裹緊了大衣。小芳姐依舊騎著自行車,一路緊跟著馬車。她的身影偶爾消失在路邊的枯黃草叢後,但不一會兒,又出現在馬車旁邊,似乎不願讓我離開她的視線。到了下倉火車站,已經是下午了。站台上人聲嘈雜,但我們之間的氣氛卻出奇地安靜。小芳姐幫我將行李抬下馬車,又細心地檢查了行李箱的鎖扣,確認一切無誤後,才推著自行車站到一旁。她一直沉默著,像是有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卻始終沒說出口。
火車進站的時候,車廂的喇叭聲刺破了安靜的午後。我登上綠皮火車後,透過車窗向站台上的小芳姐揮手。火車啟動的那一刻,我看見她仍然站在原地,手扶著自行車的車把,神情複雜,眼裡的光芒像是在掙扎什麼。等到火車緩緩駛離,我才看到,她低下頭,用袖子匆匆擦拭臉上的淚水,然後轉身推著車,慢慢地走出了站台。
那一路上,我的心情和兩年前第一次離開李四莊子時一樣複雜,但也多了一分歉疚與無奈。鄉村的影像逐漸消失在窗外,取而代之的是遙遠的城市天際線,而小芳姐的身影,卻一直留在我的記憶深處,未曾散去。
小芳姐最后一次送我到火車站,我将返回天津城在繁华中心商场工作,還是同樣的情景,還是同樣的心情。一別就是幾十年!
五、重逢與歲月沉澱
四十年後,我回國特意去李四莊子拜訪,心中充滿了對往昔歲月的追憶。張大媽和張大爺已經去世,而小芳姐則和她的丈夫,仍然在村裡安度晚年。讓我意外的是,她的丈夫竟然是我當年插隊時的好友——村裡的青年電工張哥。他比我年長一歲,當年我們常常在一起幹農活、談天說地。我記得,他還追求過我們知青中的一位女同學。或許,七十年代末知青大返城的洪流,拆散了許多戀人,但也成就了不少新的姻緣。他們夫婦同姓同歲,倒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再次見到她時,她的笑容依舊那麼坦然,只是多了些歲月的沉澱。我們坐在她們家的土炕上聊了很久,她提到當年知青點的一些趣事,並且告訴我一個秘密。她說,當年她之所以說服大隊書記,讓我和她做村裡的會議代表,是她實在不忍心看到我幹活那麼辛苦賣力。她對我说,“你那樣幹下去,會累倒下去的!讓你去公社開一次會,就躲过了一天勞累。”她的眉頭微皺,眼中仍然透着一絲憐惜,語氣裡又带着一股鄉村女子的乾脆利落,彷佛这是她早已認定的事理。聽完她這一席話,我的心情既感動又複雜,原來我們那一次次的鄉間騎行,是這樣的一種關懷,那些年以為的無心之舉,竟是她的一片良苦用心。
六、照片與永恆的回憶
在他們樸素溫馨的家中,我驚訝地發現,當年送給小芳姐的那張照片,赫然鑲嵌在他們夫婦房間的鏡框之中,周圍是他們青年時期的其他合影。我望著鏡框裡那些熟悉而陌生的臉龐,感慨萬千。照片中的我,站在盤山青松前,臉上還帶著稚嫩與憧憬,而鏡框中的她們夫婦,則是彼時充滿活力與朝氣的模樣。這一幕,將我帶回了那個曾經的年代,勾起無數難以名狀的回憶。
七、禮物與祝福
這次拜訪,我給她們夫婦送了個厚厚的紅包,還有一本從美國帶來的精裝本《聖經》。小芳姐接過聖經時,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對我說:“你知道我是個文盲,送我這麼好的書有啥用呀!”我聽了笑了笑,緩緩說道:“你不認識字沒關係,祂卻認識你。這本書你就放在枕頭底下吧,慈愛憐憫的神會保佑你和你們全家的。”
她聽後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中泛起一絲幸福的神色。我的心中也升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滿足感。我希望,這本聖經不僅是一份禮物,更是一份祝福——祝福她和她的家庭,在平凡的日子中獲得平安與喜樂。這一切,或許才是我們這些歷經歲月沉浮之人,能夠彼此贈予的最珍貴的禮物。
(待續)
【作者簡介】劉輝,1974年到天津薊縣插隊落戶,1975年參加縣委工作隊,1977年選調回天津從事商業工作。1988年創辦天津陽光商業公司,1992年在華沙創辦波蘭首家華人旅行社,1994年在美國創辦旅遊巴士公司,1998年創辦美国中文繁體字《創業》雜誌,2002年創辦中文簡體字《新人》雜誌,2006年創辦美國太平洋汽車貿易公司,2009年創辦美國大陸廚房餐廳,2012年創辦重慶中美合資飲料公司,2014年創辦重慶鮮果集果汁公司。2016年退休回美,專注撰寫回憶錄和相關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