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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
第八章 選調與知青院的故事
一、放棄上中專的機會
1973年,廣播裡傳來了毛澤東的一項“最高指示”,為困苦的知青命運帶來了一絲曙光。這一改變源於福建莆田縣一位普通教師李慶霖寫給毛澤東的信。這封信直陳“上山下鄉”運動中的種種陰暗面,尤其是知青們的困苦處境。毛澤東回信道:“寄上三百元,聊補無米之炊。全國此類事甚多,容當統籌解決。”這封信不僅使知青問題得到重視,更直接催生了1973年出台的“兩年選調”新規定。按照新政策,只要表現優異,知青兩年後便有機會被選調回城。這一改變,無疑點燃了知青群體回城的希望。
1976年夏天,我懷著期待回到懵圈公社,找到知青領隊詢問自己選調上大學的問題。領隊是一位中年人,臉龐消瘦,眼神中透露著一絲疲憊。他聽完我的問題,沉思片刻說道:“你當然可以!兩年來你的表現我們都看在眼裡。按照規定,你完全夠得上選調上大學的資格。”
我還沒來得及高興,他卻輕輕嘆了一口氣,語氣中帶著些許猶豫:“可是,這次縣裡分給我們公社的大學名額只有一個,是去南京大學的。這個名額……早就內定給天津和平區區委的一個幹部子女了。我們根本沒辦法。”他停頓了一下,似乎不忍心讓我失望,接著補充道:“不過,上中專的機會還是有的。如果你願意,這個名額可以給你。”
他的話讓我感到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雖然內心對上大學的期待落空失望,但對於中專的機會,我並未動心。我思考片刻後,坦然地答道:“中專的名額,我就放棄了,讓給更需要的人吧!我希望来年有機會,能成為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工農兵學員。”
他聽後,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也好,我相信,你還有更大的舞臺。”
沒想到,我放棄的中專名額,竟被我們知青中外號叫“收買”的男生拿去了。他是我们六位男同學中,三位落後同學中的一位,幹活拖沓,生活散漫。但他憑藉家庭的經濟支持和“收買手腕”,不僅謀得一份修補战备公路的輕鬆工作,這次還成了第一個被選調回城的人。這一結果,讓我們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選調政策很快成為歷史。1977年秋,全國恢復高考,公平競爭取代了選調制度。那一年,中國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我雖遺憾錯失選調回城上大學的機會,卻也慶幸沒有成為後來被嘲諷的“工農兵學員”。對我來說,這段經歷既是遺憾,也是幸運。
二、麥田裡的拼命一搏
1975年的麥收季節,是對我們十個新知青的一次嚴峻考驗。麥浪翻滾,一望無際,金黃的麥田鋪展開去,與遠方的藍天連成一片。空氣中瀰漫著成熟麥穗的清香,風一吹,麥浪湧動,彷彿在低聲吟唱著豐收的頌歌。然而,這片美麗的麥田,迎接我們的不是浪漫,而是艱苦的勞動。
早晨,生產隊長發給我們每人一把鐮刀。我接過手,試了試重量,發現這鐮刀不僅把手粗糙得硌手,刀刃也不夠鋒利。相比之下,村民們的鐮刀鋥亮、順手,顯然磨礪已久。我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傢伙,心裡明白:這是一次考驗,也是一次競爭。
除了留在宿舍做飯的一位女生,我們其餘九個知青站成一排,與村民一字排開。我握緊鐮刀,望著眼前那一望無際的金黃海洋,心裡暗下決心:無論如何,我都要拼出個樣子來。生產隊長沒有說話,直接俯下身開始割麥。村民們一聲不吭地跟上,動作熟練,乾淨利落。我趕緊模仿他們的姿勢,右手抓住麥秸,左手揮刀割下,我是個左撇子,這把右手鐮刀讓我割起麥子來既彆扭又吃力。麥秸的韌性出乎意料,每割一下,都感覺像是在與大地較勁。我一邊觀察村民的動作,一邊咬緊牙關用力揮刀,不敢有絲毫懈怠。汗水從額頭滾下來,模糊了我的視線;手掌被粗糙的鐮刀把磨得發痛,但我全然顧不上,只知道拼命往前。沒過多久,割麥的隊伍逐漸拉開距離。
第一梯隊是男社員,身強力壯,動作如行雲流水;第二梯隊是未婚婦女組成的“鐵姑娘突擊隊”,而我緊跟在她們中間;落在最後的,是我們那些知青同學,他們被甩得遠遠的。我身邊的何小芳和張小芳,一邊揮汗如雨,一邊用眼神鼓勵著我。當我終於跟著鐵姑娘們快到地頭時,男社員們已經完成一輪,轉頭來接應我們。會師的那一刻,我的手臂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但心裡卻湧上一股自豪感。隨後,我們又趕去支援那些掉隊的知青同學,當所有人都到地頭時,我的雙腿一軟,直接倒臥在地。
躺在麥秸堆上,我閉上眼睛,感到整個腰部已經完全不是自己的了。張小芳忽然驚呼:“你的手!”我睜眼一看,發現左手滿是血跡,皮肉翻卷,混合著血與汗,觸目驚心。我竟然連疼痛都感覺不到,只覺得麻木。
生產隊長走過來,掃了一眼我的手,聲音低沉卻堅定:“行了,你今天算拼了。從今晚開始,去看守麥地吧。晚上守夜,白天休息。”
傍晚,按照生產隊長的安排,我拎著棉大衣,獨自走了四十分鐘到白天割麥的地頭。麥田在夕陽餘暉中變得安靜而遼闊,晚風輕輕吹過,空氣中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天色漸暗,四周只剩下我的腳步聲和遠處的犬吠聲。我裹著棉大衣躺在地頭,仰望夜空。星星一點點亮起來,銀河橫貫天際,璀璨奪目。我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星空,也從未感受過這樣的孤獨與寧靜。天地之間,我彷彿成了這片麥田的一部分,聽著風吹過麥浪的“沙沙”聲,內心毫無懼怕,竟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滿足感。這片麥田白天是戰場,夜晚卻成了我的庇護所。天為被,地為床,我躺在這片麥田裡,思緒如星空般深遠。儘管身體疲憊至極,心裡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就這樣,我用拼命換來了一週的守夜時光。回望這段經歷,我明白了什麼叫真正的堅韌,也把這片麥田永遠刻在我的記憶裡。
三、面對屠刀毫不畏懼,遭到羞辱絕不退縮
在李四莊子的知青歲月裡,我遇到了兩個讓我難忘的壞人。一個是我們學校的小流氓,也是我們十位知青之一;另一個是生產隊的一位隊長,他娶了六八屆的一位女知青。他們,一個讓我看到了無賴的猖狂與怯懦,另一個讓我體會到了特權者的小人嘴臉。
一個夏日的深夜,我們男知青屋裡,忽然聽到對面女知青房間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隨即傳出兩人廝打的聲音。我和同伴連忙披衣起床,趕到現場,原來是一個女生將另外一個女生踹到土炕下面,只見兩個女同學扭作一團,哭喊聲、拉扯聲混在一起,手上還不時抓起枕頭朝對方砸去。周圍的床上,一片凌亂的被褥和散落的衣物。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把她們分開,這才知道,她們為爭奪那個小流氓大打出手。
這一幕讓我無語,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最近這三人總是“泡病號”不上工。
幾天後,其中一位女知青找到我,遞上了一份入團申請書。我當時耐心勸她:“想入團,首先得好好出工幹活,別總是請假不上工,更不能因為這些事情分心。只有踏實表現,才有機會被選調回城。”我以為這番話能讓她反思,卻沒想到,一場危機正在悄然降臨。
第二天晚上,知青們都出去活動了,只有我一個人留在宿舍看書。突然,門被猛地踢開,小流氓提著一把菜刀闖了進來。他怒氣沖沖地走到我面前,把刀舉到我眼前,咬牙質問:“你憑什麼讓她跟我分手?”
面對突如其來的威脅,我愣了一下,但很快鎮定下來。我抬起頭,冷冷地盯著他,聲音不高,卻堅定得如同一塊鐵:“你有種就砍下來!”說著,我把頭往前一探,直直地迎著他的刀鋒,“我倒想看看,你敢不敢!”
他的手舉在半空,卻始終沒有落下。我的眼神緊盯著他,繼續冷靜地說道:“你們的事我沒興趣管,但我要告訴你:再這麼亂搞下去,你會毀了自己。你難道想一輩子呆在農村?”
這一句話彷彿戳中了他的軟肋,他的氣焰瞬間消散,整個人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他拋下菜刀,變得語無倫次:“哥,求你,別把這事告訴大隊書記!”
我盯著他狼狽的樣子,心裡只覺得可笑。最後,我淡淡地答應了他,這件事始終沒有外傳。
回想這次對峙,我不禁感慨,那些紅色書籍裡說的沒錯:貪財好色的人,往往都是怕死鬼!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結束。1977年秋,我從工作隊返回知青點等待選調通知時,那位女知青挺著大肚子,正準備分娩。孩子出生後,小流氓竟矢口否認與他有關。大隊書記忍無可忍,派民兵將他綁起來,吊上房樑,嚇得他連聲求饒,才畫押認罪。然而,這場鬧劇的結局卻更加荒唐:那對母子最終被男方拋棄,孩子被送給下倉鎮的一戶人家,而這位女知青則被村裡人冠以“破鞋”的名號,時常遭到無良村民的調戲與羞辱。
每每想到她的下場,我都感慨萬千。或許,她的選擇有失明智,但這樣的代價也未免太過沉重。而那個小流氓,最終也不過是個懦弱無恥的小丑罷了。
選調通知書遲遲未到,我依舊像普通知青一樣下地勞動。一天收工後,生產隊的一位隊長叫住了我。他指著地上一根又粗又長的木頭,語氣輕佻地命令道:“把這個扛到那邊去。”
我低頭看了看那根木頭,心裡很清楚,它的重量明顯超出我的體力承受範圍。他這樣做,無非是想讓我難堪。這個隊長一直看我不順眼,因為我的努力表現在縣委工作隊待了兩年,而他的“特權”不過是讓知青老婆當了個餵豬的飼養員。他嫉妒我的經歷,便想藉此羞辱我。
我沒有退縮,彎下腰,用盡全身的力氣把那根木頭抬到肩上,一步一步向他指定的地點走去。每邁一步,木頭的重量都像一塊巨石壓在我的肩膀上,肩頭火辣辣地疼。但我咬緊牙關,硬是沒有停下。終於,我走到地方,把木頭重重放下。低頭一看,肩膀的衣服已經被磨破,手一摸,鮮血黏在掌心。
那一刻,我的肩膀痛得像要裂開,但我的內心卻充滿了力量。我知道,這不僅是一次體力的考驗,更是一場意志的較量。而我的堅持,正是對他卑劣企圖的最有力回應。
疼痛持續了幾天,但我從未後悔過。我明白,正是這些屈辱與磨煉,讓我的人生更加堅韌,內心更加堅定。
(待續)
【作者簡介】劉輝,1974年到天津薊縣插隊落戶,1975年參加縣委工作隊,1977年選調回天津從事商業工作。1988年創辦天津陽光商業公司,1992年在華沙創辦波蘭首家華人旅行社,1994年在美國創辦旅遊巴士公司,1998年創辦美国中文繁體字《創業》雜誌,2002年創辦中文簡體字《新人》雜誌,2006年創辦美國太平洋汽車貿易公司,2009年創辦美國大陸廚房餐廳,2012年創辦重慶中美合資飲料公司,2014年創辦重慶鮮果集果汁公司。2016年退休回美,專注撰寫回憶錄和相關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