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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票回上海 发布日期:2025/2/25 来源: 打印

1970年是我下鄉在吉林延吉三道的第二個年頭,四月底正忙著春耕,隊裡安排為地裡送肥,忙乎了一陣子,覺得腰酸背痛,尿頻乏力,於是去了公社衛生院看病,檢查結果:尿常規紅血球一個加、尿蛋白三個加;血常規:白細胞和中性粒細胞都高,院長楊大夫建議我去延吉市中醫醫院找林醫生作檢查治療。

延吉市中醫醫院的林醫生真厲害,不用化驗,僅用三根手指搭脈就能斷定我的病況,他不僅說出了與三道衛生院化驗一樣的結果,而且確診我的病是由混血性球菌感染引起的腎盂腎炎。他開了幾天的消炎藥和兩周的中藥,讓我回家按要求服用。兩周後我感覺好些,血檢基本正常,但尿檢的蛋白尿還是三個加,於是我又去了延吉中醫醫院。

我還是掛了林醫生的號,找他看病的人很多,大家很照顧我這位來自130多裏路的知青病人,晚來的給先看了。醫生搭完脈後他對我說:「孩子,這個病是不能受累、受涼的,要休息一段時間。你們知青的生活太難了,你還是回家治病調理吧」。他又給我開了一周的中藥,並開了張病情證明,讓我去縣裡辦知青病退,趕快回上海吧。我點了點頭,當天就去了延吉縣知青辦。

回到集體戶我就著手準備了。這次生病,在生產隊裡預支了30元,公社知青辦補助了15元,加上我手頭的10元,一共55元,看病辦事已用去了35元,顯然剩下的20元是不夠買車票的。我插隊已經給家裡添了很多麻煩,不能再問母親要錢,只能學逃票回家了。我選擇的路線是從安圖坐圖門到長春的列車先到吉林,然後轉車去瀋陽,從瀋陽再到大連,最後買張大連到上海的船票。我把買船票的10元錢藏在毛衣的袖口內層,其他的錢分幾處藏好,路上只帶個書包,縣病退證明、醫院診斷書和檢查報告就放在書包內層有拉鍊的口袋裡。

吃完了最後一副中藥,第二天下午,我搭車到了安圖,聽說火車每次過安圖站都會查票,所以我買了張到亮兵臺的車票上了車。慢車每個小站都停,過了亮兵臺我就提心吊膽了,只要看到遠處乘警或乘務員,就提前走開或藏在廁所裡。列車走走停停,還有五、六站就要到吉林了,迷迷糊糊睡著了的我突然被叫醒,列車員讓我把票拿出來。這些長春段的列車員一聽我是上海知青,不聽我解釋,下一站兇巴巴地把我推下了車。

「下就下吧,何必這麼兇,難道你家沒有知青嗎?」我回過頭憤憤地說。走進候車室看到,這是個小站,一天只有兩列開往長春方向的慢車,只能等明天白天的車了。坐在候車室髒兮兮的椅子上,東北六月初的淩晨真冷,只能小跑取暖,跑了一會肚子又餓了,逃票的滋味真不好受,我第一次體驗了什麼叫饑寒交迫。

不知什麼時候我睡著了,又被一陣嘈雜聲吵醒,一看售票處開始排隊買票了,買票的人還真不少。原先打算買一站路程的車票先上車的我改變了主意,從小站沒有圍欄的地方走了進去、藏了起來,等到火車到了,迅速走上月臺,找上車人最多的車廂擠了上去。如果上不了車,那我又要在這小站等半天了,感謝上蒼的保佑!為了逃避查票,我靠在車廂中間的車椅上,再也不敢走神,兩面張望、提高警惕、隨時躲避。列車行駛了近2個小時,也沒有查票,吉林站到了,我下了車,沒出站,等著坐吉林到瀋陽的列車。

我在車站裡的遊動食品車上買了兩個麵包,喝著車站的過濾水,肚子總算填飽了。車站裡遇到了一位在吉林四平梨樹縣插隊的上海徐匯區知青李軍,他知道我的情況後,告訴我到瀋陽後可以找車站的京津滬知青辦,他們會幫你解決問題的。他跟人家說自己是從上海探親回吉林四平時錢包和行李被盜,後來知青辦給了他回四平的路費,叫我到瀋陽也試試。

上了吉林直達瀋陽的列車,中途查了一次票,我被查票員帶到了列車長辦公室,我向他們說明我是回滬病退的上海知青,沒有錢買回家的車票,準備去瀋陽京津滬知青辦公室求助,並給他們看了縣裡的證明。這趟列車是瀋陽段的,瀋陽人和長春人對上海知青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他們很同情我的不幸,列車長不但沒讓我下車,而且到了終點站瀋陽,還叫列車員送我到車站的京津滬知青辦公室。

進了辦公室,我就按四平知青李軍教我說的,說自己從延吉病退回滬的路上,錢包行李被盜,現想坐火車到大連再坐船回上海,希望能得到知青辦的救助。當我拿出病退證明時,沒想到裡面夾著李軍寫的字條,知青辦的人看了後臉色明顯有了變化,似乎在說,「你是昨天來過的李軍同學叫你來的吧?」我怎麼會這麼糊塗,竟把病退證明和李軍寫的字條放在一起呢?我很自責很鬱悶。我沒有得到李軍的待遇,只是三棵樹到上海的列車要進站時,他們打開了辦公室的後門,讓我上了月臺。

我擠在上車的人堆裡鑽上了三棵樹至上海的56次列車。這時已經午夜了,大家都在休息,有的靠坐在椅子上或車桌上打盹,還有的就站在車廂過道上打盹,我在三人椅子底下鋪上幾張報紙,踡著腿在上面睡覺了。不知什麼時候,我從迷糊中醒來,便從椅子底下鑽了出來。一看,火車快要到山海關了,要進關了,該查票了!

果然不出所料,過了山海關就開始查票了,由於車上的人很多,旅客們很同情我這位病退知青,他們沒有檢舉揭發,反而用身子掩護著我,使藏在長椅下的我躲過一劫。俗話說,過一過二不過三,第三次查票,在濟南的前一站德州,我去洗手間方便回來時,被查票的乘警碰個正著,列車長請我在濟南站下車,去找當地知青辦。

我稀裡糊塗地出了站,卻找不到進站的「旁門」,只能花錢買一張到晏城的車票,上了濟南到南京的慢車。當我看到列車長領著乘警在車廂頭查票時,我就退到乘坐的車廂尾,因為慢車停的站多,只查了一半車廂就到下一站了,這時我馬上下車從月臺回到我們的車廂頭。這個方法不錯,因為檢查過的車廂是不會再檢查了。到了徐州,無聊的我下車逛了一圈,上車時偏偏與列車長撞了個滿懷,他以為我沒有票想上車,無法辯解的我只能在他的註視下離開了月臺,跟著一群下班的鐵路工人從他們的專用通道出了站——這次我記住了這個進出口。

徐州位於江蘇省,與山東省、河南省、安徽省三省交界,那時是一個亂、髒、雜無人管轄的地方,車站周圍要飯的人很多,我在車站飯店買了一碗面,才坐下來吃了兩口,就被要飯的乞丐衝上來舔了一下,之後呲著大嘴對我傻笑,嚇得我轉身就走。這地方可不能久留,得趕快走。得知傍晚有一列從天津發車到南京的普快要經過徐州,趁鐵路工人交接班的機會,我混進了車站,找到了月臺,幫著一位老大爺提著行李,混上了列車。

列車行駛了兩個小時,我被列車長在安徽宿縣請下了車。宿縣處於淮北,地方也很窮,但路邊的小吃還蠻便宜的,1毛錢能買上當地的特色煎餅(含薄脆和雞蛋),五分錢能買滿滿的一碗豆腐腦或半個大西瓜……雖然也有要飯的,卻沒見明目張膽搶的。那晚我吃的飽飽的,在候車室的長椅上睡了。這一覺誰得真死,醒來已經早上9點鐘了,忽然發現耳朵上的近視鏡不見了,頓時緊張起來,但看到身上的書包和藏錢的毛衣都在,才松了口氣,看來眼鏡是不小心掉在地上讓人撿了。

宿縣的車站裡裡外外有好多人啊!原來是附近發大水了,很多人扛著行李在撤離,其中不少的是知青。列車停在月臺,不見下車人,只有上車人。車好不容易開動了,一起走的有人上了車,有人還在車下;有人把行李從車窗扔進了車廂,人卻還留在月臺上;火車聲、哭叫聲混雜在一片。

我總算擠上了北京到上海的快車,我的心暫時安定下來,如此擁擠的車廂已經無法查票了。看著列車過了一站又一站,望著一批一批的旅客下了車,我又擔心起來:應該從哪個站下車呢?到上海肯定不行,沒法出站一定會被逮住送車站派出所,到時家裡來領人補全票加罰款,母親單位知道詳情問題就嚴重了。補個蘇州到上海車票吧,可是哪個列車員會相信你是從蘇州站上車的?

正犯愁時,遇到了在宿州上車的南京知青,「知青見知青,兩眼淚汪汪」,他們告訴我,他們也沒有錢買車票,讓我不用擔心,到南京跟著他們出站就是了,還告訴我:買一張去上海的船票,不會貴的。「謝謝,謝謝」,我緊緊握住他們的手。

南京站到了,跟著他們不知不覺的出了站,其中兩位熱情的南京知青把我送到了中山碼頭,還要掏錢給我買船票,被我婉言謝絕了。我掏出了縫在毛衣袖口裡的10元錢,買了張3元5角的五等艙船票,剩下的錢我們在碼頭飯店吃了頓便飯。

長江輪到了,我們互相揮手告別。半小時後啟航了,站在甲板上,涼風吹拂著我的臉龐,望著藍藍的天上白雲在飛翔,看著漸漸遠去的南京古城和橫跨長江的南京大橋,我的耳邊響起了那首淒美哀婉的南京知青之歌。長江輪順流而行了十幾個小時,6月9日上午到達了上海公平路碼頭,經過七天六夜的風險和拼搏,我終於回到了上海的家。

逃票回家的路太心酸、太辛苦;延吉中醫醫院的林醫生太神奇、太高明了;為病退而逃票的我,緊張勞累了一週,竟然在幾天後的上海病退體檢時,各項指標全部正常,以後的兩次複查還是正常,我的病退夢想沒有實現。在以後繼續插隊的日子裡,我再也沒逃過票,但是這段逃票的回憶,卻牢牢地記憶在我的腦海中。

(本文選自網上「草根茶社」,來源老知青家園,感謝何老師薦稿!)

【作者簡介】尹永林,69年吉林省延吉縣三道公社中心大隊插隊,79年上海市四平中學數學教師,至退休。曾獲上海市虹口區教師園丁獎,全國希望杯數學競賽優秀輔導員。熱愛寫作,文章多有發表,受到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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