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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朱玉德裹紧单薄的棉袍,跟着逃难的人潮向南蠕动。他们像一群失巢的蚂蚁,在战火焚烧过的土地上艰难跋涉。白天赶路,夜里就投奔国民政府在沿途设立的难民接待站——那些用祠堂、庙宇临时改成的庇护所。
每到一处,朱玉德都要从鞋底掏出那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毕业证照片。接待站的办事员举着煤油灯仔细端详,最后总要说一句:"文化人?进去吧。"然后递给他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一块发霉的杂粮饼子。同行的老农羡慕地望着他:"读书人就是金贵。"
死亡像影子一样追着他们。日本人的飞机时常在头顶盘旋,机枪扫射的子弹把泥土打得噗噗作响。有个苏北老乡后来回忆,有次逃命时他被绊了一跤,刚扑倒在地,前面就炸开一团火球——若是没摔倒,此刻他已成了焦土里的一具枯骨。
最可怕的是疾病。在安徽境内,朱玉德突然打起了摆子。他蜷缩在破庙的草堆里,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置火炉。接待站的赤脚医生说这是疟疾,无药可医,只能断食硬扛。"要么饿死疟原虫,要么被疟原虫耗死。"
七天七夜,朱玉德靠着雨水和意志熬了过来。当他终于能睁开眼时,看见同乡周明远正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个瓦罐。"喝吧,"周明远挤眉弄眼,"我拿怀表跟老乡换的老母鸡。"滚烫的鸡汤滑进喉咙时,朱玉德竟哭了出来。
结果当夜他就上吐下泻。军医掀开帐篷看见满地秽物,气得直跺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伤寒会要命的!"周明远缩着脖子挨骂,等军医一走又笑嘻嘻地说:"横竖都是死,当个饱死鬼强过饿死鬼。"
这个周明远是个奇人。每到一个新地方,朱玉德累得倒头就睡,他却总像刚充完电似的,转眼就溜出去探路。回来时必定手舞足蹈:"往东三里有个土地庙香火真旺!""西街茶馆的说书先生在讲《七侠五义》!"有次他居然弄来两张大世界歌舞厅的旧海报,说是要"提前研究上海风情"。
1938年深秋,他们终于蹭到了江西上饶。第三战区司令部的大旗在城头猎猎作响。听说司令长官顾祝同是涟水人,逃难来的苏北乡亲们像找到了母鸡的小鸡崽,纷纷往这里聚集。朱玉德站在司令部门前的青石板上,望着进进出出的军官,突然想起朱范庄的麦浪——此刻该是金黄了吧?
周明远捅捅他:"发什么呆?走,我打听到顾长官每月十五会开放同乡会!"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个煮鸡蛋,"先用这个打点门岗。"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倔强的根须,执拗地伸向南方湿润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