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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的夏天,蝉鸣声里裹挟着胜利的余温。
朱玉德攥着中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站在赣州汽车站的售票窗口前,汗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窗口里的售票员头也不抬:"没票了,连站位都没了。"
"可我九月一号前必须到广州报到..."朱玉德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通知书上"法学院经济系"几个烫金大字。七年前从朱范庄逃出来时藏在鞋底的毕业照,如今终于化作了这张薄纸。
售票员突然压低声音:"倒是有个特别位置——车头灯。"见朱玉德茫然,他伸出食指在木质窗框上画了个圈,"抱住车灯,像抱棵救命树。"
次日黎明,朱玉德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爬上车头。黄铜灯罩被晨露浸得湿滑,他不得不脱下衬衫裹住灯柱。司机叼着烟卷警告:"抱紧了,翻过梅岭有七十二道拐。"
汽车咆哮着冲进晨雾。第一道山弯就把朱玉德甩得悬空,膝盖狠狠撞上铁质水箱。他忽然想起青干班夹黄豆的诀窍——要像筷子接触豆粒的瞬间那样,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于是改为用臂弯环住灯柱,双腿像藤蔓般缠紧底盘凸起的铁杆。
盘山公路在悬崖边扭成麻花。每当会车时,对面卡车的后视镜几乎刮到他鼻尖;经过村镇时,路边洗衣妇的棒槌声与孩童的惊呼混作一团。有段路基塌方,车轮碾过临时铺设的木板时,他清楚听见朽木发出的呻吟。
最可怕的是正午的太阳。车头铁板烤得发烫,汗珠刚渗出就被蒸干,在后背结出盐霜。中途停车吃饭时,他僵直的手指怎么也掰不开,是卖茶水的阿婆用热毛巾敷着才救回来。
"后生仔去广州做乜啊?"阿婆往他嘴里塞了块黄糖。
"读书..."他含糊应着,舌尖化开的甜味突然让他想起朱范庄的麦芽糖。
三天后,当汽车喘着粗气驶入广州西关,朱玉德几乎是从车头滚下来的。两个脚夫以为他是偷渡客,直到看见他抖索着摸出那张被汗水泡软的通知书。
法学院的红砖楼前,新生登记处的老师盯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怎么搞的?"
"坐车头来的。"朱玉德试着活动青紫的手指,突然笑了,"比夹黄豆容易些。"
注册完走向宿舍时,他摸到裤袋里有个硬物——是块不知何时卡在褶皱里的黄铜片,来自那盏陪他穿越七十二道拐的车灯。这晚,他把铜片压在枕下,梦见自己变成一株稗草,在战火焚烧过的土地上,终于等到了抽穗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