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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9月,我們結束了在天津港務局的畢業勞動鍛煉,靜等著畢業分配。既然是在港務局勞動,就應該是要留在那裡工作了,同學們開始憧憬未來。誰想,突然,一個通知擊碎了我們的夢想,也改變了我一生的人生軌跡:因文革積攢下的六屆畢業生(初、高中各三屆),學校從中選定一部分人去內蒙插隊落戶,還有一部分去東北生產建設兵團,全國性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開始了!
在天津塘沽,當時是按家庭出身來劃分的各自的去向的,像我們這些出身不好、不太好、父母有歷史問題的、父母沒“解放”的子女去內蒙,另一部分去東北兵團,還有一部分留在城裡。26日,我拋下了孤獨、年逾花甲的父母,踏上了西行的知青專列,去內蒙插隊落戶,成為全國幾百萬知青大軍中的一員。
我清晰地記得,在9月27日火車抵達集寧時,雖然是中秋時分,老天卻飛起了雪花,應當算是中雪了,這在我們天津可是不可想像的。因為出發時全部都穿得比較單薄,所以下車後都紛紛到自己的行李中翻找禦寒的衣物。我們改乘敞篷卡車,一路上蜷縮著身體擠到一起,到縣裡時雙腳已經凍得麻木。
看到縣城裡的“市容”,我們開始還天真地以為會就地安置了,心想,這裡(生活條件)也還可以啊。沒想到,接下來用馬車接我們繼續上路,越走越偏僻,遠離了公路,遠離了電線杆,遠離了繁榮,最終落腳在一個預先無論怎樣也不曾想像過的貧窮、落後、近乎原始的村落。這可大大偏離了我們的預想,想到過會苦,沒想到過會這麼苦。
抱怨也沒用,既來之則安之。從初中到高中,我都是班裡個子最小的,下鄉時體重才90斤。身子單薄的我本來對農活就發怵,這到了農村可就得每天和農活打交道了。怵也沒用,只能硬著頭皮應對這即將開始的考驗……
雖然到了六十年代末,我們所在的生產隊的生產方式卻依然很落後、很原始。那裡地廣人稀,全村200多口人,卻人均擁有10畝地。地處丘陵地帶,沒有水來澆地,沒有農業機械,全靠人力,廣種薄收、靠天吃飯。遇上好年景還好,遇上災年可就慘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季是農民開始一年生計的季節,經過冬閒,人們開始懶散地出工勞動,內容以準備播種的肥料為主。那時沒有化肥,因為隊裡養了不少的牲畜,牛、羊、馬、驢、騾,它們的糞便就是天然的肥料。秋冬季時已經開始將牲畜糞加上人糞,與土混合堆放,經太陽照射發酵,春季則把這些肥料混合均勻,然後擔到地裡備用。勞動內容不外乎打糞(將發酵了的糞從糞堆鏟下,再用打糞耙子把它打碎)、濾糞(用鐵鍬把打碎的糞堆積成圓錐形,粗粒自然滑下,細粒留在錐上,再收集粗粒繼續打碎),還有以挑擔為主的送糞。
隊裡的車倌則還有拉糞的營生。這個季節的勞動強度相對來說是一年中比較輕鬆的。即使如此,也發生過一位村民在打糞時不慎,被解凍倒塌的糞牆拍倒而失去生命,付出慘痛代價。
由於擔糞時所走過的路大多是坡路,而我又像一個上滿發條的鬧鐘一樣,一路小跑地上上下下幹個不停,有時別人走了兩個來回,我卻跑三個來回,以至於至今雙膝在長走下坡路時膝蓋就忍受不了。
播種時,由於肥料少,把種子與肥料混合起來,放一個笸籮裡,掛身上,跟在牛俱後面,左右手交替地抓起混合的種子與肥料扔到牛犁過的土壕裡,這活叫抓糞。也許是隊裡看到我人小力薄,記憶中這活隊裡安排給了我們知青小組中的男知青X與S,其實徐的個子和我差不多少,想起這事兒我至今仍然很佩服!
這裡夏季比天津北京來得晚些,為農作物鋤草是田間管理的主要勞動。鋤草叫鋤地,沒幹過這營生的我們,停下歇一下時發現人家社員早走遠了,趕緊再鋤。就這樣還是被人家落下很遠。我呢,誰讓我人小力單,右手在前幹累了,又不能歇,就換左手在前。這樣,乾脆一下左一下右交替地鋤,腳也交替跟上,幹久了竟成了習慣動作,就和走路差不多,感覺就不那麼吃力,也不那麼累了。抬頭再看時,奇跡出現了,社員們不在前面,竟被我落在了後頭!社員們也覺得詫異,都跑過來問我:你這是咋鋤的?還以為我投機取巧呢,當我示範以後,他們看到同樣是兩壟地,同樣鋤得很深、很乾淨,幹了一輩子的農活的他們有人竟也學起了我。
金秋是收穫的季節,收成好的年景更是農民最為喜悅的季節,同時也是最為忙碌的季節。拔蓧麥等需要用手來拔的活當地叫作拔地。和鋤地一樣,累了想歇歇腰時,一抬頭看見人家早就把我們知青甩下很遠了,哪還敢直腰,只好接著彎腰去拔。手磨出血泡就帶上老鄉送的半截“手套”,咬牙堅持。聽說別的公社來了北航的兩個大學生,還不如我們,拔地時腿實在支撐不了就乾脆跪到地上拔。按說,莊稼收成好應當高興,可遇到災年,莊稼長勢不好時,拔地時卻也輕鬆了許多,稀稀拉拉的,不用費多大力氣就能拔不小的一片。
那時沒有脫粒機,到了打場(把穀粒通過工具用人工從作物杆上打下),為搶農時,勞動的強度更是大了許多。會不會幹先放一邊,單是說這勞動時間就令人畏懼:白天、晚上幹到夜間兩點,然後淩晨四點接著又幹。淩晨被叫出工時那一刻心裡直詛咒隊長:該死的,你怎麼就不睏?
糧食裝袋後要放到隊裡的糧食囤裡(一個圓柱體帶穹頂的小建築),而囤子只有一個一米來高的窗,外面有一個幾階的梯子。別看梯子不高,階間距也不大,可需要人力扛上。這個活對於我來說,那200斤一袋的糧食可是我體重的二倍啊!好在下鄉前在天津港務局勞動時幹過這活,只不過在港務局時是走在車廂裡的平路上行走,這可是要登高啊!我硬是一階階地挺過來了。
冬季來臨了,農活漸少,主要是起圈(將被牲畜踩實的糞從圈中用鍬鏟起,裝在籮筐中運到集中的糞堆)、擔糞和維護梯田。維護梯田的勞動是用鍬把梯田的楞角拍實,稱作“打印子”(不知是不是這麼寫),活雖不累,卻是通過勞動感覺這鐵鍬在手裡變得聽話了,靈活了。而且遇到天氣涼時,幹活反而倒成了適合的溫度,天氣暖和一幹活就熱了。
那一年,我因幹活不惜力,踏實肯幹,被評為隊裡的標兵工(當時生產隊採用大寨評分標準,最高分值稱為標兵工,一個隊裡包括當地社員在內只有一個指標)。這讓我這個對農活從小就發怵的人感到非常的意外,也受到莫大鼓舞,從此,對從事農業勞動充滿了信心。
下鄉勞動消耗了我們的青春,但卻鍛煉了我們的體魄,有時我還真後悔沒能早些到農村來鍛煉。後來我到包頭師範學校成了一名音樂教師,在練鋼琴時,我發現了我的非常不利的條件:由於長期從事農業勞動,手指已經不能正常伸直——儘管我努力將手指伸直也無濟於事,等到手指能夠自然伸直那是多年以後的事了。
(文章照片選自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