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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可能都没有独自过年的经历。对于千年延续下来的中国年,亲戚朋友一家团聚在一起是中国年的主要元素,而我在兵团农场5年,就曾独自过过一次“年”。那是我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年”,那情,那景,至今历历在目。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仍如火如荼。经常能看到一批批穿着黄军装、戴着大红花的年青人 ,站在解放牌大蓬车上敲锣打鼓绕市区一圈,证明又有一批知青要走了。根据政策规定,每家只能留一人。我虽个子矮、瘦弱些,但四肢健全,比留城标准要高多了,况且家中还有一个“待业青年”,所以,我主动申请下乡。体检时往那儿一站 ,问的环节都没有,盖的全是合格章。于是,我义无反顾地去了兵团农场。当时还发誓,一颗红心,听党安排,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了兵团后好好干,一定有机会报考工农兵大学。
刚去时,我被分配到农工排。春天下锄,一根垄能锄一天,垄这头看不到垄那边。锄头杆长,我个子矮,一天下来,腰疼得直不起来,但仍暗下决心,别人能干我就能干。秋天时,扛麻袋入囤走跳板,那麻袋都能把我装进去。入囤一般都是黄豆或玉米,多了扛不动,我就少半袋少半袋地扛。
大家都是知青,天天都这样干,因此谁也照顾不了谁。就这样,不久我就当上了女工排的班长、排长,但内心的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很多战友也不理解我。就这样,我被累的得了软骨炎,胸部明显地鼓了起来 ,喘气都痛。现在才懂,16岁尚在发育成长期,承受不了过重的体力活。连里卫生所又没有什么药,只能靠打封闭针维持,腿疼腰痛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当时很多人都有的毛病。心里就等着好机会,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几次都听说指标没等到连队,在上面人就走了,可我仍然一如既往地干着,还不敢说,怕别人说我劳动目的不纯。
冬天上夜班脱谷时,望着月光常常想,家里的月亮也这么亮吗?凝视着满天星光,心随星移,不知哪里是头。冬天干活一干就出一身汗,稍停下来浑身透凉。到了第四年冬天,有一次发起烧来,当时以为是得了感冒。没想到病越来越重,低烧高烧,皮下出血,竟至昏迷不醒。连里把我送到团部医院,确诊为当时流行的“出血热”。患了这种病意味着死亡,每年都有人因此丧命。这边全力抢救着,连里已经将我的被褥拿走,宿舍消毒,准备后事了。可我却顽强地活了下来。
我苏醒时 ,人就躺在停尸房里,周围站着戴口罩的团领导、连领导。本来是最后的告别,没想到我意外地活了下来。后来才得知,当时医生们看我那么小,都很心疼 ,打破常规,不管好使不好使,能用的药都用上,死马当活马医。我记得很清楚,醒来时两只胳膊还打着吊瓶 。医生说我的生命力很强,却不知道哪味药起了作用。虽然活了下来,但因出血太多,极度贫血,身体很弱。病后第二年,连里破例给我一份病返表。当时虽然已有不少知青都走了这条路,但都是老知青,我们被称为小青年的还没有这先例。
记得就要过年了,函已发回哈市。知青们都在准备回家过年的东西。我很焦虑,这份表是连里领导暗地里给我的,小青年是没有指标的,因此我又不敢说实情。探亲假一年只给一次,回家过年一年就没有假了;病退需回哈体检,如果回家过节,就不能接到回函去体检了。就这样,眼看着同寝的床一张张空了下来,邻舍的人也走光了,几个不走的老知青,都去老乡家或已在连里结婚的老知青家里过年去了。因为宿舍没人住,也没烧火,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漆黑一片。食堂也停火了,提前买下的馒头放到窗户棂上,怕老鼠咬。
我平时就不很爱说话 ,喜欢静,与老乡没有多少交集,此时正值春节,就更不好贸然前往。三十晚上,一个人早早钻进了被窝。平时有专人烧炉子,此时一个人,炉子又烧不起来,屋里冷得像冰窖。可怕的是又冷又静,这种静静得吓人。青年宿舍离当地职工宿舍很远,偶尔听到几声狗叫都感到欣慰。星星点点的鞭炮告诉我是在过年,透过窗户看见满天星星在眨动,凝视着我,嘲笑着我。我想开灯又不敢开灯,怕灯亮会招来别人;不开灯,天棚上的老鼠又不停地蹿着,实在是有点吓人。心里盼来人又怕来人,更怕狼下山来。
呼出的哈气凝结在被头上,孤独、寂寞、委屈萦绕着我,似乎整个世界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寻找着月光,方知三十晚上是无月的。我盼望着天上的星星快点消失,天就亮了,可星星却是越来越亮。我拿出手电筒把头蒙住,在被窝里写日记,告诉自己不要想家,写点东西过得就快点。当我意识到一页纸上写的都是“家”时,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心里默念无数遍不许哭、不许哭、不许哭 ,可还是泪如泉涌。我不敢哭出声,怕万一有人路过听到了。
寒冷、无助、想家包围着我,饥饿开始侵袭我,我把自己紧紧地裹在用体温捂热的被窝里。此时,我对李白的《静夜思》一点感觉都没有。床前没月光,地上凝了霜;举头无明月,只剩思故乡。我数着星星强迫自己入睡,想着:为什么三十晚上没有月亮?团圆之时正应是月圆之日呀!难道月亮也怕家家团聚去了,把她冷落地丢舍在天上吗?只有这星星才是孤独人永久的陪伴。
这个“年”过去40多年了,始终是我心里的一个结。我害怕听到谁一个人过年,我也不让我身边的人一个人过年。
(文章选自网上,作者:李凤兰,哈尔滨市某企业退休干部,喜欢文学、朗读。来源:知青50年)